楔子
序幕
一七九五年英国肯特郡「孩子,你父亲、继母和弟弟都过世了,现在你有什
么打算?」雷梵斯公爵问孙子说。
十岁的魏伯特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双蓝绿色的眼睛,迎着祖父精悍的目光。
在公爵的书房里,小小的伯特正站在祖父的书桌前。这两天来,他一直忍受内心
的痛苦,承受这无情的打击。
最后,他打破沉默,以清晰有力的声音说:「爷爷,我还有一个生母!」
作祖父的一听,怒得倏地站了起来。公爵身量十分伟岸,高达六呎三吋,他
非常不高兴地说:「孩子,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太没礼貌了!」孩子蓝绿色的
眼睛,仍然定定地看着祖父。
「我并不是对您无礼,我只是说,虽然失去了爸爸,可是我还有妈妈,那个
生我的妈妈──」
「闭嘴!」公爵厉声喝道。「你竟敢再提那个女人?难道你忘了我这里不准
提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不贞的女人抛下你父亲和那么年幼的你!」
「可是我真的一直忘不了妈妈!」他怎么忘得了呢?他不信那些谣言,只记
得那双拥抱他时是那么温暖的手臂。
玛丽──母亲的名字,一直都烙在他的心版上。
「这次的悲剧太可怕了!」公爵说。「你父亲的命就葬送在你继母郝洛琳手
上,一家三口全给毁了。他总是栽在女人手里,这回是你继母郝洛琳,她和你父
亲结婚没多久就开始放荡。这怎么说呢?」
在秋天阴沉的光线下,小伯特发现老姑婆梅瑞一直坐在书房一角。她和公爵
是双胞兄妹,这时也开口了。「德华和洛琳离开宴会的时候已经喝得烂醉,德华
又疯狂地赶着马车回家,现在出了事,连无辜的孩子也死於非命,真是……」一
瞬间,伯特看到祖父眼中的痛苦顿时又被怒气所掩住。
「这两个荒唐的傻瓜!我怎么会生出德华这个不肖的孩子呢?梅瑞,你也不
能否认德华和洛琳结婚以后就愈变愈糟吧?而亲爱的妹妹,这桩婚姻都是你一手
安排的!」
「约翰,你不能怪我!」
「我当然要怪你!」公爵怒道。「郝洛琳这个女人只是家世好,其实败絮其
中。总之,她是个女人,女人都是祸水──」公爵转过脸来对孙子说:「孩子,
你一辈子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女人是祸水!她们是这个世界上罪恶的来源。」
说到这儿,公爵的妹妹很不高兴地顶撞她的哥哥。「我听够你这套陈腔滥调了!」
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随便你怎么跟孩子说,我可不管你们的事。」说着便走出去,砰地关上门。
公爵还怔怔地看着那扇门,隔了好一阵子才转回注意力对孙子说:「伯特,
你看看!所以我说女人啊!她们只会制造麻烦──」他突然顿住,然后倾过身对
伯特强调道:「女人只有一样好处,就是能传宗接代!」伯特定定地看着祖父,
公爵细细审视他的目光,很满意孙子听得这么专心。
「我后悔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让我的妻子负责管教她的儿子,结果她把德华
宠坏了,不管我怎么反对,她总是处处护着他、娇宠他。结果呢?他竟娶了一个
门不当户不对的外国女人!」
公爵说着往椅背一靠,仔细看着孙子。
「孩子,相信我,不要再走你父亲走岔的路。」他平静地说。
突然,他转过脸看着他妹妹刚刚走出去的门。
「她偏偏要插手管德华的婚事!在她的安排下,德华二度结婚,娶了郝洛琳
那个女人。梅瑞就是喜欢和郝家沾沾亲,一直夸洛琳是个好女孩,说什么他们是
最相配的一对,结果呢?」他嘲讽地说:「我看根本是糟透了!」
伯特心想:爷爷看来好苍老、好憔悴,一向壮硕的爷爷,现在看起来完全像
个五十九岁的老人了。
「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害我儿子英年早逝!」他喃喃地说,声音隐隐有些颤
抖,伯特注意到老人的下唇的确在微微发抖。
年幼的伯特突然意识到:爷爷受到很大的伤害,却强作镇定,像我一样。
「孩子,面对这么残酷的家庭变故,你只能冷静地接受事实。伯特,你能瞭
解吗?」
孩子蓝绿色的眼睛,瞪着公爵一双疲倦的蓝色眼睛,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很
坚定地说:「是的,爷爷!」
「很好,那么让我告诉你,我对你的计画吧!」
孩子的眼中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公爵心想:这孩子比他的年龄要成熟,而
且长得太漂亮俊秀了,他有一张雕刻般的脸和浓密的栗色头发……
「孩子,我决定不再送你去伊顿上学,你父亲以前也在那儿受教育,却辜负
了我的期望。现在,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一定要好好造就你,决不让你沾
染上女人!
「你将来要学的很多,要学识渊博,要有高尚的品格。伯特,我一直在观察
你,发现你聪明善良。现在,我决定先把你送到船上,学习两年。」
公爵发现孙子一听到这话就瞪大眼睛,而在伯特开口说话之前,公爵又迅速
说道:「我托了一位史达顿船长照顾你,他是个很好的船长,你在船上得从最基
本的干起,不会因为你爷爷是公爵,就受到特别的待遇。除了史达顿船长之外,
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身分,只知道你叫魏伯特,是个在船舱工作的小弟。你得努
力工作,靠自己的劳力赚钱。这两年间,船长会定期给我报告,希望你的表现能
令我满意,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伯特稚嫩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说:「是的,爷爷。」
「唯一的特别待遇就是我会聘一名家教,陪你一起上船,这一点和船上其他
的小弟不同。只要有闲暇,你就要努力读书,就像在伊顿一样,别和那些水手及
海军军官搅和在一起。
「史达顿船长也同意另外雇一名船舱小弟,也许也是贵族人家的小儿子,或
者是富商的儿子。他们希望子弟能有海上经验,他可以和你做伴。除此之外,你
没有任何特权!
「两年后,你继续在本地读书,我会另外请家教教你身为贵族所该学的事─
─诸如骑马、射箭、击剑之类,你还要学商业和法律,才能知道如何处理庞大的
家产。
「之后你将进入剑桥大学,我期望你研读历史和法律。」
公爵沉默了一阵,又继续说道:「孩子,我对你的期望很高,因为──」他
那双衰老的蓝色眼睛流露出少有的温柔。「因为我爱你。亲爱的伯特,你能瞭解
吗?」
孩子不大明白横在他前面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只知道这个严厉的老人一直
是爱他的──深深地爱着他,毫无保留。
他需要老人的爱。爸爸死了,而再怎么哭泣也唤不回他所怀念的母亲,现在
去找她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他不敢再问祖父有关母亲的事。因为太冒险了,他可
能会因此失去老人的爱──至少,爷爷是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人。
最后,他坚定地点点头,对公爵说:「是的,爷爷……我瞭解……并愿意接
受您的安排。」
第一章
十九年后……
一八一四年四月二十六日伦敦辛艾雪穿着佣人的制服,正弯着身子在做晨间
打扫客厅的工作,这些琐碎的工作得从吃早饭前的黎明就开始。
突然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纳闷着。夫人艳帜下的那些莺莺燕燕,这
个时候不可能起来,而那个最讨厌的莫妮,倒是有可能。
但不久艾雪发现,原来是她那条爱尔兰大狼犬费恩走过来的声音,这才舒了
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艾雪最心爱的就是费恩了。
「费恩,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她温和地问,那条大狗见了她高兴地摇着
尾巴。「你不怕又被他们抓到,撵你走吗?」
她对大狗说话时,宝石般澄蓝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一面让那条大狗热
情地舔着她的脸颊。她放下手里的扫把,楼住大狗的颈子。艾雪快十九岁,身材
娇小。
大狗有一身乾净、健康的毛,巨大的身躯笔直地坐着,就像一位骄傲的爱尔
兰国王。一年前一个下雨的晚上,她在街上把它拣回来,那时它还小,无依无靠。
她把他抱进温暖的厨房里,一天天把它养大。
突然,莫妮走了过来,费恩立刻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吼声。
「咦!你怎么又把这条讨厌的狗弄到屋子里来了?」她愤然责备着艾雪。「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鬼!不遵从夫人的规定,竟敢把狗弄到客厅里来!」
艾雪看到这个高大的金发妓女走过来,她紧紧地抓着费恩的颈圈,生怕这条
大狗会气得猛扑过去。
「莫妮,不──不是我不遵守夫人的规定,」她试着解释。「费恩只是跟着
我──」
「闭嘴!你这个小女佣!」金发女人啐骂道,用手指按着太阳穴。「我看到
你那条狗就头痛!」
艾雪命费恩快回厨房,那条狗迟疑一下,舍不得走,最后终於乖乖地回去了。
「莫妮,我替你拿头痛药好吗?杜嫂那儿有。」艾雪说。
「好吧!」这名金发女郎昨天陪客人喝了太多酒,想想服点药或许能止住头
痛。
莫妮看着艾云的背影,心想这小女孩倒是出落得愈来愈漂亮了。三年多以前,
辛艾雪还是个瘦伶伶的黄毛丫头,可怜兮兮的在厨房里帮忙打杂。
如今一张心形的脸上眉色如黛,眼波像盈盈春水,皮肤似瓷器般光滑,右颊
上一颗小小的痣并不影响她的美,身材也发育得凹凸有致,虽然穿着一身平凡的
佣人制服,却掩不住她的青春貌美。
艾雪走进厨房,莫妮也跟着进去,杜嫂正在大厨房里忙碌着。
「莫妮,这儿有一种新的止痛药。」艾雪说着,打开窄窄的橱柜门,里面有
各种不同的瓶瓶罐罐,她拿出药交给莫妮。
「嗨,莫妮,」杜嫂朝她打招呼。「又头痛啦?」接着转而对艾雪说:「孩
子,来喝杯茶吧。」
杜嫂一直像母亲般疼爱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艾雪出身贵族,父亲是男爵,
原本也是金枝玉叶,生活优渥……可是一夜之间,大火烧毁了她的一切。那年她
才七岁,由保母在仓皇中救出,拣回一条命。而父母却死于大火中,家也被烧成
了灰烬。
保母不久又染病死了,七岁的艾雪为了生活,只得进入伦敦的这家妓院,在
厨房里工作,解决食宿问题。
这时另一名妓女梅姬也走进厨房,她是艾雪最好的朋友。
「这个时候就喝茶未免太早了吧?」梅姬以那口爱尔兰腔的英语问道。
「梅姬!」艾雪十分惊异因而大声呼叫。「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都七点了。」她说,她有一头红发和一双绿眼睛。「莫妮,你怎么也在这
儿呢?」
莫妮只默然地看对方一眼,她一直视梅姬为最大的对手。
艾雪喝完茶,又匆匆出去工作,莫妮服药之后也走了出去。
杜嫂看梅姬一眼,低声对她说:「梅姬,你这么早就来,一定有事吧?」
梅姬压低嗓音说:「昨晚我陪的那个伯爵告诉我,老闆娘已经答应他,下次
他来这儿时让他玩一个处女。这个女孩很美,很年轻,有宝蓝色的眼睛和丰满的
身材。」
「哦?这么说,老闆娘是打算要艾雪去接客了?」杜嫂顿时心生警觉。
「是啊!」梅姬点点头。「看来这事不久就会发生。除非我们能帮忙这可怜
的女孩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要她去哪里?」杜嫂忧心忡忡,苍老的脸上皱纹更多了。
「杜嫂,镇定点,我倒有个主意……」梅姬说。
杜嫂、梅姬跟老闆娘一齐坐在妓院的小办公室里,炉子里生着火,一室温暖。这时约下午四点,老闆娘总在这个时候喝下午茶和见客。在妓院里,大家都叫老闆娘「夫人」。
穿着一身软红长裙的夫人,坐在一张乔治二世时代款式、绿缎的单张沙发上,地上铺着绿色的羊毛地毯。她今年五十八岁了,打扮起来仍然非常漂亮。她年轻的时候,是专门伺候朝臣贵族和富商的名妓,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身材匀称,有一双修长的美腿,至今仍维持着年轻时的身材。她曾有一头
蜜金色的浓密头发,现在转成了银白。每天早晚她都以橄榄油按摩,保养皮肤,
所以至今皮肤仍然光滑有弹性。
夫人精悍的目光看着杜嫂和欧梅姬。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是来替艾雪说情的?」
杜嫂心中一团慌乱,心里担心着如果不能说动夫人,艾雪的命运就堪怜了。
她抬起头来,迎着夫人的目光,嗫嚅地说:「是……是的。」
夫人锐利的目光又望着梅姬。
「梅姬,如果这孩子不待在这儿,你看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有些女孩子,
欢欢喜喜离开我们这儿,下场却更惨。你还记得华丽莎吗?她离开我们这儿,当
了年轻伯爵的情妇,可是最后却烂醉如泥地倒在贫民窟里,肚里还怀着孩子。还
有那个跟了海员的玛伦,离开我们这儿以后,那个男人经常对她拳打脚踢,才不
过一个月,就陈屍在利物浦码头,据说那个男人是个性变态,如此这般被他杀掉
的娼妓几乎有一打……」
「夫人,我们没有意思要离开这儿。」梅姬不愿再听这些事,绿色眼睛谨慎
地迎着夫人的目光。「你待杜嫂和我很好,我们一直把」汉普登宫「当做我们自
己的家。」她迅速地瞥杜嫂一眼,杜嫂很严肃地点点头。「不过夫人,我不能眼
睁睁地看着艾雪和我一样沦入风尘……」
「哦!原来昨晚那个伯爵告诉你了,我打算下回要艾雪陪他过夜。」
「是的。」梅姬说。
夫人轻轻地歎了一口气。
「好吧!梅姬、杜嫂──」她朝两人点点头。「看在你俩一片赤诚,我就放
了艾雪!」
杜嫂和艾雪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嗯!现在问题是……」她那涂着蔻丹的尖指甲,轻拍着椅子扶手。想了好
一阵子,突然眼睛一亮。
「孟伯爵上个星期六晚上还在抱怨,他双胞胎女儿的家教走了──或许我可
以替艾雪安排。为她编一套身世背景,这并不太难。今天我就替她写一封信去,
相信孟伯爵一定会同意……你俩觉得怎样?」
「夫人,这位孟伯爵人品如何?我的意思是,艾雪住在他家里,他会不会打
她的歪主意?」
杜嫂太瞭解夫人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夫人会这么轻易地放了艾雪,还替她找
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
夫人不禁大笑起来,看了梅姬一眼。「梅姬,这就由你去告诉她吧!」
梅姬也跟着笑了。
「孟伯爵的寡母管他管得很严,家里还有妻子和五个女儿,个个都骑在他头
上,所以这个可怜的男人才会逃到我们这里来。杜嫂,你别担心,艾雪去孟伯爵
那儿很安全。」
「好吧!夫人,我认为这个安排很好。」她站了起来。「抱歉,我刚才太不
放心。」
「怀疑这件事有诈是吗?」夫人起身送她俩出门,一边说着并大笑起来。「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杜嫂,明天王子殿下会来我们这儿晚餐,你要好好准备
烤鹅和麦蕈。」
「王子殿下要来?」梅姬很惊愕地问道。
「我和他是老朋友了。王子殿下最近心情不好,想解解闷,所以来我们这儿
走走,我要让他开心开心。杜嫂,明天晚上九点,别让我失望。」
等她俩走了,夫人又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喝着茶,脑海里一直想着辛艾雪
丰满匀称的身材。
真是可惜!夫人一边想着一边整了整衣裙,她本可以成为一名非常出色可爱
的名妓。
※※※一八一四年,五月二十七日,肯特郡,雷梵斯公爵宅邸雷梵斯公爵躺
在庭院里晒着太阳,他衰老的身体得多吸收一些阳光的热力。他一身老骨头经常
感到寒森森的,已经半截在土里的人了,哪能像过去那么硬朗呢?歎只歎日薄西
山,在世上的日子很有限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死的时候心里能少一些牵挂就好了!
他抬起眼,看到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梅瑞走了过来。两人都七十八了,她倒是
步伐稳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二十岁左右。
公爵真恼恨自己竟然显得这么老。他抬起眼,对梅瑞说:「有什么消息?」
「伯特回来了,他的马车刚刚到。我派傑姆告诉他先把东西放到房里,大约
半小时后,再到书房来见你。」她顿了一下,仔细地看着老哥哥的脸。「这也是
你的指示,行吗?」
「好!好!」公爵不耐烦地答应道。「你快扶我到书房去,我要在他进书房
之前在书桌后面坐好。」
公爵可不愿孙子一回来就看到他这么衰老不堪的样子,当然,要瞒这孩子也
瞒不了多久。有十个月没有见到伯特,他可以想见这孩子是多么英挺,一身的皮
肤八成晒成了古铜色。
伯特,我好想你!老人心里念着,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梅瑞把拐杖递给他,小心翼翼地扶他到书房去。好不容易让他在书桌后面坐
定。
不久,就听到伯特敲门的声音。「进来!」公爵尽量大声叫着。
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比十个月前更健康英挺,一头
栗褐色头发鬈曲着,身上穿着一身帅劲的骑装。
老公爵心中暗暗惊歎:这孩子的相貌生得太英俊了,尤其是那一双蓝绿色的
眼睛。
「爷爷,真高兴又见到你了!」伯特叫道,英俊的脸上微微皱了皱眉。「爷
爷,你身体还好吗?」
「以我七十八岁的高龄来说,算是不错了。」公爵撒了一个谎。「孩子,你
愈来愈光彩焕发了,海上的生活还习惯吗?」他以手势要他在附近的一张沙发上
坐下来。
「啊……是的,爷爷。」伯特说,转眼看看站在一边的姑婆。他和姑婆之间
的感情一向淡漠,随着岁月的增长,两人的感情也更趋冷淡。「姑婆好!」他礼
貌地说。
「你好!」梅瑞姑婆以一贯冰冷的态度作答。「约翰,」她转而对自己的哥
哥说。「要我拿茶给你吗?」
「现在不要。」公爵回答道。「伯特,你想来点什么?白兰地,或是──」
「不用了!」伯特朗声说。「爷爷,今天可不像你的作风,你一向是公事第
一,娱乐为后──难道你忘了?」公爵微微一笑。
伯特坐下,也请姑婆坐下,但那老女人只是摇摇头。
「爷爷,现在你最希望我告诉您什么?要我告诉您最近投资的利润?还是有
兴趣听我去调查你在苏萨隆克斯的房地产状况?」
爷儿俩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讨论公爵庞大的财产和利息。大部分都是伯
特在说,公爵只是偶尔插口询问。在这段期间,梅瑞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那双冰
蓝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爷儿两人,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总而言之,今年我们在各方面的投资都能获利。」伯特作了总结,脸
上浮现出满足的神情,老人也和他一样感到欣慰。
「办得很好,孩子。」老人说,他对伯特报告的一切都感到非常满意。在伯
特的努力下,他的商业帝国更大了。如今的伯特完全达到了他的期望,受过良好
的教育,又能够精明地处理他庞大的财产。「告诉我,伯特,」他瞥了一眼梅瑞。
「告诉我你这阵子的生活吧!可有任何……好朋友该让我知道的?或许我还没见
到呢?」
伯特大笑。
「爷爷,以前我在船上当小弟时,你不是帮我安排了一个伴吗?后来我们就
成了好朋友……他虽然只有一半爱尔兰血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尔兰人……后
来有好几年,我和他失去了联络,直到几个月前,再度和巴克见面,我们都很惊
喜。」
「是啊!巴克很不错。」公爵喃喃自语。「可是──这──这只是一种友情
──」
「爷爷,难道你指的是女人吗?」伯特小心地问道。
「是的。」伯特忍不住大笑,好一阵子,他才止住笑声。
「爷爷,你不是一直告诉我女人是祸水,得小心提防,亲近不得吗?我一直
谨记你的话啊!」
公爵慢慢地点头,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梅瑞一眼。
「我很高兴你一直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伯特。」他沉吟地说。「但是我也告
诉过你,我们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女人,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就像记得自己名字一样。」伯特微微一笑。「因为女人能传宗接
代。」
「对了。」公爵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伯特一眼。
伯特迎着公爵的目光。「爷爷,你是不是想要我……结婚?」
「是的,因为他希望你能早点有继承人。」站在一旁的梅瑞姑婆突然开口了,
祖孙两人都惊讶地望着她。
公爵急着解释:「伯特,你今年二十九,都快三十了,也应该考虑结婚生子
的事了。」
「爷爷,这也包括在你对我的计画之中吗?为什么到现在才通知我呢?」他
往前倾凝神望着祖父说。「可有什么事你还没有告诉我的?」
在孙子专注的审视下,公爵犹豫了一阵子,盘算这时该不该告诉伯特他的健
康大不如前,恐怕已经不久人世。如果没看到伯特的子嗣出世,他会走得很不放
心。要是上帝垂怜他这个老人,就让他在死前看到自己白胖可爱的曾孙吧!
见他犹豫,梅瑞决定还是帮他说了。
「伯特,你爷爷的健康情形一天不如一天了,所以他很挂念──」
「梅瑞──」公爵厉声说。「你不该说出来。」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谁都知道,看你现在这情形,谁都猜得出真相。」见
哥哥不说话,梅瑞又转脸对伯特说:「你有责任赶快生个继承人。」
伯特疑惑地看着他的祖父。「是真的吗?」
老人点点头。「只怕真是如此,所以我希望……」
伯特皱起了眉头。「那么请告诉我,您替我安排了什么物件?」
「我们已经替你物色了一位小姐,」梅瑞破例地朝伯特笑了笑。「这位小姐
叫郝丽莎,非常适合──」
「郝丽莎!」伯特吼了起来。「梅瑞姑婆,你又找郝家的人了?这些年来,
你一直关心郝家胜过我们自家人。当年是你一手安排爸爸娶了郝洛琳,结果让我
无能的父亲死於非命。现在你还要重蹈覆辙,又要把那母狗的侄女派给我!」
他不顾梅瑞姑婆的愤慨和惊愕,转而对祖父说:「爷爷,你怎么可以答应这
样的安排?郝丽莎!天啊!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要窒息了!」
「伯特!」公爵说道。「我的身体不行了,只得让梅瑞姑婆来为你安排。」
「爷爷,你省省吧!」伯特气得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口。「你一直教我女人
是祸水,所以我根本不想结婚。」他转过头,黑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姑婆。「姑
婆,你也是女人,你也是祸水──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我绝不答应!」说完就
转身离去。
公爵兄妹听到走廊响起伯特脚步的回声,愈走愈远。
梅瑞回过头望着她的哥哥。「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她问。
公爵只有歎气。「我该想到,梅瑞,别介意,这事就交给我吧!」
现在,老人感到非常疲乏了。
「你去吧!梅瑞,继续安排和郝家联婚的事,伯特这儿由我来应付。」
梅瑞走后,公爵陷入沉思。也许,他把伯特训练得太好了,他甚至牢记着爷
爷教他对女人的仇视。在这种心态下,他可曾有过女人?这个问题,公爵想了好
一阵子。
可能吗?以伯特英俊的外貌,一定会迷死许多女人……突然,有个想法掠过
他的脑际……这孩子会不会……不大正常?公爵阅历丰富,什么样的人都看过。
但他打心底相信,伯特决不会不正常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可能还是处男
吗?
突然,他打开书桌的上层抽屉,拿出一张象牙色精美的羊皮纸,很快地写了
好几行字,封好交给仆人,嘱他把信送到罗洛勃律师那儿。
第二天上午,公爵再度坐在他的大书桌后面,他总是坐在这儿处理事情。
罗律师坐在他对面。律师约五十岁,精明能干令人印象很深。他和公爵认识
二十多年了,他的父亲就是公爵的上一任律师,父亲死后他继续为公爵服务,因
此公爵非常信任罗洛勃。
这天上午,他把洛勃找了来。
「我现在要想法子说服伯特结婚,」公爵说。「从伯特的态度看来,可能不
容易。」洛勃仔细忖度着公爵的话,最后抬起一双睿智的灰色眼睛,对他的老友
也是委託人说道:「公爵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伯特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很令
你担心?」
「是的。」公爵说。「看来他对结婚好象没什么兴趣。」
「我明白了。」罗洛勃说。「公爵大人,你希望我如何为这事效劳呢?」
「洛勃,我一向很欣赏你做事谨慎。」
「我会尽力而为。」罗洛勃点头微笑。
「说来,这件事很简单,」公爵放低声音说。「我要你去高级妓院物色……」
洛勃惊异得抬起眉毛,公爵继续往下说:「我要你去第一流的高级妓院仔细
打听……」
洛勃点点头,等着公爵继续往下说。
「我要找一名年轻貌美的妓女,绝对要健康的。」
洛勃有些不自在地问:「公爵大人,是不是您需要……」
「胡说!是为了我那孙子!」公爵怒道。「我很清楚,伯特快十三了还没有
性经验,所以不得不请你代为物色一名有姿色的年轻妓女来引导他,等他开了窍,他才会答应结婚生子。我这么说你清楚了吧?」
公爵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大咳起来,咳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罗洛勃不难看出老人身体很差了。他站了起来,却不禁向前倾身问道:「公
爵大人,你──你还好吗?」
公爵好不容易才忍住咳嗽。「我还好,洛勃,只是委託你的这件事要尽快处
理。」
洛勃忧虑地点点头。「公爵大人,我马上去办,你放心吧!」
*** *** *** ***
几分钟后,洛勃离开了公爵宅邸,坐上马车,沉思的脑海中一片紊乱。看来,公爵真的老了,脑筋也不管用了……他竟然认为──魏伯特会是个处男?
突然,洛勃开始纵声大笑,而且一笑不可收拾,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马车
夫勒住马,以为出了什么事。
「喔!喔!没什么,谢谢你。」洛勃尽力控制住笑声。「继续走。」
马车继续走动,洛勃好不容易才停止大笑。这么多年来,公爵一直派他留意
伯特的生活,并要他随时报告。他实在不想去窥探伯特的私生活,但是又不能违
抗公爵的意思,因为公爵是他最好的一位元客户。他依言不时写报告给公爵,当
然这些报告都是杜撰的。只可惜自己太心软,不敢让上了年纪的公爵知道他心目
中的好孙子其实已经变成全英国最声名狼籍的浪子,到处拈花惹草。
今天,洛勃面对这样的局面,不得不慎重考虑一番。其实魏伯特在伦敦玩一
个甩一个,他的绝情不知伤了多少女人的心。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到底换了多少个
女伴,而且他对待女人极其残忍。当他看上一个时,就像苍蝇腻在蜜糖上,而那
些女人也无人不为他英俊的相貌和迷人的举止动情。他就像拜伦一样到处留情,
身边永远不缺美丽动人的女伴。
伦敦社交圈经常在议论他的浪子行径,只有住在肯特郡深居简出的公爵被蒙
在鼓里。洛勃不肯告诉老人实情,深怕刺伤了他的心。
现在,他该怎么办呢?只有照着公爵的嘱咐为魏伯特物色一名貌美健康又年
轻的妓女。既然瞒了公爵这么多年,也只有继续瞒到底了。魏伯特该不会对他爷
爷忏悔吧!不,不可能。他只会继续玩着这种荒谬的游戏。
他歎了一口气,决定明天去伦敦一趟,他知道有一家非常高级的妓院,专门
招待王侯贵族,叫什么的──对了,「汉普登宫」!就是这名字。明天他就到「
汉普登宫」去问问看。
第二章
莫妮眯着一双杏眼,恨恨地看着艾雪托着银盘,收拾了夫人的早餐送到厨房。艾雪虽然穿着仆人的制服,却掩不住美丽的身段和曲线,而且她说起话来,声音像音乐般地悦耳。
这含苞待放的美丽女人,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漂亮。最令莫妮嫉妒的是──她
不久就可以自由了!离开这儿到伯爵家当女家教。
莫妮待在「汉普登宫」,每天接客的日子令她烦闷,有时她真想离开这儿,
就算饿死在街上也比待在这儿好。辛艾雪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令她眼红!
艾雪刚刚走下楼梯消失了身影,莫妮突然发现夫人从房里走出来,身上穿着
一件杏色的丝质旅行装。她看到莫妮鬼鬼祟祟地站在那儿,一眼就洞悉她的心思,对她微微一笑。
「莫妮,你又想来偷听消息了是不?」夫人对着这名金发妓女说道。「你这
么早起来干么?大部分的女孩都还在睡呢!」
「哦,夫人。」莫妮机灵地说。「我一大早就醒了,到处看看有什么我能做
的事。」
「我倒真有一件事情。我要离开伦敦几天,去看看老朋友,顺便买点东西,
你就告诉厨房的杜嫂一声吧!」夫人说。
莫妮点点头。夫人走下楼梯,突然她又停住脚回头说道:「杜嫂等着要的那
封介绍信,我已经写好了放在写字台上,你去拿给杜嫂。等我回来时,希望辛艾
雪已经去了。」她顿了一下,又看看莫妮。「莫妮,我看那个小丫头走了,你一
定很高兴吧!」
莫妮气得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不久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知道夫人
外出了。她静静地站着,听听有没有脚步走近的声音。没有,莫妮的脸上浮现出
诡异的笑容,脑子里有了一个念头。
她朝夫人房间走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轻轻踏入夫人的房门,她立
刻掩上门。
她很快地朝那张精美的路易十四时代的书桌走去,书桌上有一叠信,有些尚
未拆开。她想,夫人匆忙离去,一定有些信还未拆。最后,她看到夫人提到的那
封介绍函,写在一张精美的羊皮纸上。
莫妮很快地看了一遍,发现信里并没有写辛艾雪的名字,只写「向您介绍一
位年轻小姐」。莫妮得意得想笑出声音,她何不自己去呢!
她知道那个孟伯爵,也知道怎么样能令他高兴。想想看,等到孟伯爵发现女
儿的女家教是什么人时,不大吃一惊才怪呢!
就在这时,莫妮的目光触到一封未拆的信,这封信是雷梵斯公爵寄来的。
雷梵斯公爵,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既富有又有权势的人。莫妮忍不住好奇,
拿起了这封信,心想:说不定这又是另一个机会。即使夫人回来了,她也早就启
程到孟伯爵那儿去当女家教了,我不如这么做……
她双手发抖,心怦怦地跳,慢慢拆开了那封信。
夫人:
我是雷梵斯公爵的律师,请求你为我们挑选一位年轻健康的小姐──年纪不
超过二十岁。她要尽全力负责指导公爵的孙子。如果她做得好,夫人和她都会得
到公爵丰厚的赏赐。
我会在三日晚上五点准时到达,就坐在马车里,在你们的对街等着,希望五
分钟内你的小姐来见我。
还有一点,你那位小姐来时,请把这封信也一并带来给我,我便可以确定是
她。多谢你帮忙此事。
——罗洛勃
莫妮起初亮着眼睛,目眩兴奋,等到看完信又感到失望。公爵的律师特别强
调,这位小姐必须不超过二十岁,而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论她如何注重保养,也不敢去冒充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对了!她何不把这封信交给艾雪呢?这是个好主意!莫妮高兴得笑了起来。
只要艾雪到雷梵斯公爵那儿去,就不会有人怀疑她掉了包,而自己则可偷偷到孟
伯爵那儿冒充女家教了。
莫妮又把律师的信念了一遍,确定可以瞒得过杜嫂,让她以为辛艾雪是要去
雷梵斯公爵家当家教,而不是去孟伯爵那儿。
哈哈!那个天真的辛艾雪,她一定以为是去公爵家当家教哩……此计大妙!
她会对杜嫂说,夫人改变主意,认为去雷公爵府上当女家教待遇会更好。很明显,辛艾雪一定会有兴趣的。等到三日晚上时间将近时,她再把这封信交给辛艾雪……
她一遍遍想着这个计画,看来颇为可行……莫妮愈想愈心花怒放。突然,她
想到该早点离开夫人的房间才好。
莫妮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封信藏在身上,走出房间,把门关好,又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人影,才意气风发地悄然离去,飘飘然的,好象踩在云端。
她心里想着:辛艾雪,要不了多久,你就不再是处女了。
*** *** *** ***
辛艾雪踏进一辆豪华马车,里面坐着一位绅士,介绍他自己是罗洛勃──雷
梵斯公爵的律师。
马车停在「汉普登宫」对面。「汉普登宫」,她在那儿住了十二年,这一刻
她要离开了。她忍住满眶泪水,愁绪万千──从此以后她会迎向新的人生。可是,她的心中也若有所失。长久以来,她都把「汉普登宫」当做自己的家,尤其是杜嫂,一直像母亲一样地照顾着她,今天下午,她俩还抱头痛哭了一场。
还有梅姬,她的好朋友,有一颗黄金打造的心和诗人般的灵魂。在「汉普登
宫」上上下下的人面前,她一直为她说话。和她分别时,也泪如雨下……
还有狼犬费恩,她多么舍不得离开它。以后,只有请梅姬来照顾它了。
现在,她和这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坐在马车里,眼里还噙着泪水。她心中满腹
狐疑,公爵要为孙子找一名女家教,怎么可能找到她呢?听梅姬说,雷梵斯公爵
像神仙故事里所描述的那般富有,而且拥有很大的权势。
很多妓女知道她要去雷梵斯公爵宅邸,对她又羨又嫉,只有杜嫂和梅姬诚心
祝福她。
她看看坐在身边的这位银发绅士,自从把莫妮交给她的信交还这位绅士之后,他只是久久看了她一眼,从头打量到脚,没有多说什么,而艾雪却被看得面红耳赤。她从没有被人这样打量过,只有「汉普登宫」一些客人,邪里邪气地看着她令她生气。
这位绅士打量她的眼神虽不带邪气,却有某种说不出的味道是相似的。最后
他点点头,要她坐进马车,显然对她表示满意。
现在,她望着这个男人的侧面,心想不知该不该和他说些话,问问他她到了
公爵宅邸之后,每天该做些什么事。
突然,罗洛勃转过脸来,艾雪遇到他目光的一刹那,不禁一阵脸红。
「我想……辛小姐,我是否能请问你今年几岁?」
她对这个问题感到很诧异。艾雪笑着回答:「快十九岁了。」
他点点头,笑了笑。「很好,辛小姐,容我再问你一些问题,你的健康情形
是否很好?」他等着她回答时,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嗯!是的!」她很热切地说。「我的脸常是红的,就是健康的象徵──我
从未生过病,每天都工作。」
「嗯!很好,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洛勃答道,但仍困惑她为什么会回
答得这么自然,他不明白原因何在。
打从一开始,洛勃就对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很不自在。看到辛艾雪后,发现
她和自己的想像大不相同,她就像一朵出尘不染的白莲。看来不只年轻,而且纯
洁。可是,她分明是从妓院出来的啊!怎么可能会纯洁呢?对了,也许是这些妓
女故作姿态。
除了纯洁,她出奇的美也令他心惊!他见过无数美人,可是一见辛艾雪,仍
对她国色天香的姿容暗自称奇。这么美的女人,现在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的皮肤
像瓷器般细腻,一双湛蓝如蓝宝石的眼睛令人沉醉,还有她眼中闪烁着令人难以
置信的纯真……
她一身衣服式样保守,但掩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段,他可以想像在那些密密实
实的衣服里面,有着曲线玲珑的身体,那么青春细嫩。当她那双可爱的蓝眼睛看
着他时,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我的天!洛勃在心中呐喊,她看来是那么楚楚动人,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像保
护女儿般保护她。
洛勃清清喉咙说:「雷梵斯公爵想知道,你是否有足够的技术和能力胜任这
个工作?」
「哦!是的。」艾雪连忙说。「我是最有能力的家教了……」
「家教!」洛勃叫了起来,这名称倒是说得好听,她的确是来教人的。
「是的,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她说。「起初,我遇到一名法国人──」
她七岁时有一名法国家教,曾是法王宫廷中最好的家教,法国大革命时,他
逃亡到英国,就在辛家住了下来,并教导幼小的艾雪许多知识。
「一个法国人?」洛勃惊叫,然后很瞭解地点了点头。
「是啊!」艾雪笑着说。「他曾在法王路易的宫廷服务,因为法国大革命才
流落到英国来。」
洛勃又点点头,勉强笑一笑,心中又有一阵子不自在。这么纯洁的女孩,怎
么会如此大言不惭地谈论她的性经验呢?
该死!他对自己啐道,她原本是个娼妓啊!只是个娼妓而已。老傢夥,不要
连这一点都忘了。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艾雪说:「辛小姐,现在由你来问
我吧!有什么事你很想知道的?」
艾雪想了想。太多了!她想知道的事太多了!譬如公爵的孙子有多大?她希
望这孩子只有六、七岁,那么她比较能胜任。还有公爵本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她
会经常见到他吗?孩子的父母呢?此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家人?
这些问题都压在她心上,但又不便问得太多,最后她只得说:「先生,公爵
的孙子叫什么名字?」
洛勃一听,惊讶地扬起了双眉。在他的观念里,认为妓女只爱钱,她一定会
问金钱的问题,想不到她并没有问。要不然她该问在公爵府里住的是怎样的房间,有多少仆人。这回,她再度令他惊讶,也令他感到困惑。
「公爵的孙子叫魏伯特。辛小姐,有一天他会继承祖父公爵的头衔。你知道,他是个继承人。」
「我知道。」辛艾雪说,很镇定地点了点头。她不禁想起儿时的生活,父亲
是个男爵,她家的祖系一直可以推到征服者威廉。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十二年来,她第一次怀念久已逝去的甜美生活。
喔!妈妈、爸爸,她在内心哭喊着,为什么你们那么年轻就被死神夺去了生
命?我甚至记不得你们的面容……命运之神竟然那么残忍,还有哥哥巴克……他
到船上工作之后就失去了联络……不知他在何方……现在我走向未知的命运,如
果能有你陪伴在我身边,不知该有多好。
车轮辘辘,马车平稳地向前走着。艾雪知道她必须单独面对自己的命运。她
暗自祈祷:希望魏家的人都是好人,我会好好努力,做好我的工作。
*** *** *** ***
洛勃低头看着公爵躺在枕头上苍白的脸,心中一阵淒然。公爵过去是那么睿
智、强壮、有权有势、富甲一方,人们一向羡慕他……
洛勃闭上眼,忍住盈眶的热泪。现在,那位生龙活虎的公爵只剩下最后几口
气了,就像世界上任何平凡的祖父,躺在他临终的床上……唉!魏约翰,雷梵斯
公爵,有一天你走了,我会非常思念你的──
「洛勃,」穿着睡衣的老人衰弱地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还没死……
我知道……日子不多了……」公爵喘着气,顿了一阵,才继续往下说:「别可怜
我了,我并不在意死亡,但是只担心伯特。告诉我,你把那女人带来了吗?」
洛勃点点头。
「公爵大人,梅瑞女士已经安顿她住进房里了。」
公爵虚弱地点点头,即使是这个小动作也耗掉他不少气力。
「很好,很好,」他喘着气说。「我知道这么做,我那个妹子很不赞成──」
话还没完,公爵就大咳了起来。勃洛连忙倒了一杯水,送到老人唇边。公爵
咳得非常厉害。但他还是挣紮着说:「洛勃,有件事我还得请你帮忙。」
「公爵大人,尽管吩咐吧!」洛勃很快地说。
「先让我休息几分钟,」公爵说。「然后你叫伯特过来,我要教他关於女人
的最后一课。」
*** *** *** ***
伯特这天出去骑马,回到马厩以后,一个人往屋子里走。他走到栗子树下,
想着肯特郡的春天真美。小时候常在这花园里玩,现在几乎忘了肯特郡春天的景
致。他的目光慢慢地看着草色凝碧,树影森森。傍晚时分,远处的森林已经笼罩
在一片紫色的暮霭苍茫中,花园一角传来蟋蟀的叫声,此外一片寂静,甚至夜晚
的天气也像静止一般。
他问着自己,这阵子到底干些什么?生活中失去了醇酒美人,长日漫漫,无
聊得难以打发。不过,这也比小时候漂泊在海上那段日子好多了──那段日子沉
闷、空洞、漫长,他得抛去贵族子弟的身分,像海员般操劳,借着不停地工作,
让时间快点过去……还有回伦敦以后,那些夜晚的疯狂聚会、拥挤的人们、喧嚷
的谈话、一掷千金的赌局,以及那些妖冶的女人。
他想到祖父躺在病床上,马上就要走完人生的旅程了。爷爷,你训练我,要
我努力工作……最重要的,是要我以此赢得你的欣赏……你的爱。现在,我已经
达到了你的期望,以后呢?还要迎向什么样的挑战?
伯特轻喟一声,抬起眼,看到祖父卧室里的灯还亮着。他想:躺在那儿,行
将就木的老人,是这世上唯一爱着我的人,我该去看看他。
伯特走进祖父的卧房时,公爵还在睡着。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但小小的关
门声,还是惊醒了祖父。
「噢!伯特,你来了。」以手势要伯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刚才洛勃也曾坐
在那儿。
「坐到床边来,我们聊聊。」没说两句,公爵又忍不住大咳起来。「我这身
体实在愈来愈差了。伯特,我也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伯特依言坐下,关心地说:「爷爷,你不能这么说!」
「我自己知道!你看看我现在这副衰老的样子。伯特,现在我要跟你谈的并
不是我的健康,我要谈的是你。」
「谈我?」伯特说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泛起了感兴趣的神色。
公爵沉默了一阵,他还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起头。
「伯特,我要找你谈的是有关你对女人和婚姻的态度。这个一直令我担心。」
「担心?」伯特很困惑。「你不是一直教导我——女人是祸水吗?」
「是啊!」公爵不耐烦地应道。「问题是,我希望你快些有个孩子,魏家才
会有继承人……」
伯特注视着老人的脸,心中黯然。「我明白了,你要我快点和郝家那条母牛
结婚是吗……你要她快点为我们家添孩子对不对?」
公爵皱起眉头,知道这孩子又生气了。
「孩子,别说得这么尖酸,我并没有要你这么做——」话犹未了,他又忍不
住大咳起来。伯特伸手拿起水林,老人摆摆手,很快地止住咳嗽。「我想,你一
定缺乏性经验。这也怪我,当初太过小心了,结果你都快三十了还是个处男。我
很清楚,你也不用解释──」
公爵又咳了起来,伯特忙去取杯子,心中大为震撼,祖父竟会对他说出这番
话。他温柔地说:「爷爷,你该好好休息,等你好些时,我们──」
「不……不……」公爵虚弱地回答道。「不……让我把话说完……」
他休息了一阵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伯特得俯在他身边才听得清他的话。
「你得学着和女人相处。我找了洛勃,替你安排了一个女人,你好好学学。」他虚弱地笑了笑。「我的孩子,你太纯洁了,这都怪我,是我的错……我想弥补……听着……那女人已经在你的房间了……答应我,孩子,你一定要去找她。现在立刻去……这是我要求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只要你快乐,和她一起多久都行……然后,你得有结婚计画……答应我。」
公爵吐出最后一句话,已经虚弱得像耳语了,说完就筋疲力尽。
伯特哭笑不得,想了想,何不满足这个垂死老人的心愿呢?
他轻歎了一口气,握着公爵的手回答:「好的,爷爷,我答应你。」
*** *** *** ***
艾雪四下打量着这间宽广、奢华的卧室,处处夸示公爵府的富有。整个设计
格调属於十八世纪,看来非常优雅。
她的脚下铺着厚厚的东方地毯,她忍不住想脱掉鞋子,光着脚感觉那地毯的
柔软。这间房间使她想到过去辛家的阔绰,她哥哥巴克的房间也铺着这样的地毯。她看到蓝色天鹅绒的窗帘,和蓝色天鹅绒的床罩是一套的,这些优雅的土耳其地毯和英国傢俱都使她想起儿时的家。
她很快走到窗边,拉开深蓝色的窗帘。望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夜空
挂着一轮圆月,她深深吸了一口乡间的空气,和她孩提时代的感觉是那么相同。
虽然,儿时在肯特郡时自己还不到七岁,但许多记忆仍留在她的脑海中。小
时生长的地方就离这儿不远,那儿有她的家和朋友。多么奇妙,今夜她突然有了
思乡的愁绪……十二年来,从未触动过那根愁弦。
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不假思索就学着夫人的习惯,用法语回答说:「请
进!」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她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
人。这人高六呎多,有一头褐色的头发,穿着一身灰色时髦且手工精细的骑马装。
最引她注意的是他那张英俊的脸,如同古典雕像的美男子,嘴角挂着懒懒的
微笑。那双如海洋般蓝绿色的眼睛,藏在深浓的睫毛下,像磁石般吸引住她的目
光。那双眼睛好神秘,又深不见底。
可是,那眼光里却有种令她害怕的东西——是冷硬……还有……傲慢,甚至
……残忍。在她完全分析出来之前,他开口了。那野性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
「你既然来了,我们等一下就开始吧!」他朝她笑了笑,顺手掩上门。
突然,艾雪感到害怕了。开始?开始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关上
门呢?
她只感到嘴唇发干,艾雪想转变一个话题,自己或许会觉得安全自在些。
「我──我──我很高兴见到你,公爵大人──我是辛艾雪。」
他哈哈笑了起来。「我的美人,我现在还不是公爵,我的祖父仍然活着。」
「你──你的祖父?」艾雪大惊。「那么──」
她感到一阵混乱。这个陌生的男人不等她说完,就朝她走过来,绕着她走了
一圈,细细打量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脚站在地毯上。他从每个角度看她的
身体,就像屠夫打量着羊肉那种眼神……
伯特看到了他的幸运,心中暗自窃喜,想不到祖父还有这样的幽默感。他的
眼睛贪婪地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动物,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绝色佳人!
她看来是那么纤柔,虽然服装保守,但还是看得出衣服下麵动人的曲线,纤
细蜂腰上面撑着丰满的酥胸。他的目光看着她的长裙,隐在长裙下面一定有一双
修长的腿。
他迅速往上看,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真是国色天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籲出……虽然见识过不少佳丽,但罕有这样毫无瑕疵、闭月羞花的美人……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突然,他明白了。这么天真纯洁的女孩却是从烟花巷走出来的,而她怎么可
能像刚下凡的夏娃那般出尘不染呢?
这女孩非常年轻,看来只有十几岁,却是个──妓女!她怎么可能还是个纯
洁的处女?伯特朝她笑笑,他颇知道自己对女人的魅力。只要他想得到的女人,
他一定可以得到。
「辛小姐,原谅我的无礼,你吃过晚餐了吗?」
「不……我还没吃晚餐,不过并不饿。」这倒是真的,走进这房间之后,她
都忘了晚餐的事,尤其现在,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这个男人是谁?如果不是公
爵,是他的孙子吗?或许伯特是这个人的小弟弟?
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她显得非常困惑。这时才发现他递来半杯酒给
她。
「亲爱的,你为什么显得那么困惑呢?喝了吧!这只是杯雪丽酒。」
他望着她,她内心的不安愈来愈扩大,很快垂下眼,接过酒杯,嗫嗫地道声
谢,啜了一口酒。再度抬起眼睛看着他时,发现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睛一直凝视着
她。慢慢地,他才把酒杯送到唇边,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她,嘴角一直挂着懒
洋洋的笑容。
「辛小姐,你刚做这行是吗?」
哦!原来为了这个!艾雪这下才恍然大悟。他认为我太年轻了,没有能力做
他弟弟的家教……或许学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挺挺身子,勇敢地看着他说:「阁下,我做这份工作也许太年轻了些,但
我研究了许多年,现在已经非常嫺熟了。」
她骄傲的回答,使伯特错愕地扬起了眉毛,随即纵声大笑。他拿下她手里的
酒杯,在她察觉他的意图时,艾雪发现自己已经被这男人紧紧抱住,他的唇强吻
着她。
她第一个感觉到的是,炽热的唇印在她的唇上,雄劲的体格压在她的身上,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该制止他,可是她却喜欢这种新奇的感受。他用舌尖拨开她的
嘴,她感觉到他的舌进入她的嘴中,她浑身酥软,四肢无力,不知是否刚才那杯
雪丽酒发生了作用,她模糊地意识到他的手从她背部抚摸到臀部……并且把她愈
抱愈紧……太危险了!
她挣紮着推开他,颤抖地说:「先生……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这样!」她
大叫。
他纵声大笑。「告诉你我是谁,我是魏伯特……我们只是开始上……第一课!」
魏伯特!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她要教的学生!这个消息撼得她天旋地转,突然她的头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又俯下身强行向她索吻,吸吮着她,紧搂住她。她尽力挣紮,可是他的手
臂强壮,一只手就足以抱紧她,很快地他把她按在地上,抚摸她那丰满柔嫩的酥
胸。她想挣紮,却使不出力气。他突然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
她要制止他,告诉他这是可怕的误会,话还没出口,他伟岸的身躯已压在她
娇小的身子上。艾雪拚命挣紮、咬他、踢他……最后伯特也被惊得松开手。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艾雪连忙坐了起来,站在床边。她一头黑发散了下来,双肩颤抖,胸部激动
得起伏着,一双湛蓝的眼睛燃烧着怒火。
「魏──魏伯特,不管你是谁,我得知道──」
「辛小姐,我不知你在玩什么花样。我刚刚才知道,公爵──我的祖父,花
了不少钱请你来服务,我当然得好好享受你的服务。」
他又上前,一把抓过她来强吻着。他的手在她身上乱摸,不顾她的挣紮,紧
握着她。好一阵子之后,才突然松开手。
艾雪的脸吓得惨白,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伯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什么事要发
生了。她该如何对付这个疯狂的男人?正在这时,只听得衣服刷地一声撕裂了,
身上的衣服随声落到地上。她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既震惊又害怕,只见伯
特温和地朝着她笑,她看到他的目光慢慢下移……
艾雪羞得满脸通红,从没有任何人看过她的身体,她想用手遮掩,恨不得能
有个地洞钻下去。
然后,她只能站在那儿惊恐地看着伯特,讶异地看着他开始宽衣解带。他先
把外套扔在地毯上,然后脱下衬衫,当他的手要脱下长裤时,艾雪别过脸,只听
得他在轻声笑着。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垂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地毯的一点,细若蚊声地说:
「我叫辛艾雪,受雇为公爵孙子的家教——这是真的。我虽然来自妓院,但我并
不是妓女,只是在厨房里帮忙的一个女佣。阁下,我求求你,我——我并不是像
你所想的那样。」
「很好的故事,」伯特说。「亲爱的,看来你倒是挺有编剧才华,可是你要
弄清楚,今晚的主人是我。」
艾雪见他脱下长裤扔到地毯上他脱下的鞋子上面,她勉强抬起眼睛看着他,
发现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燃烧着欲火。她连忙垂下眼,几乎吓坏了,生平第一次看
到一个男人在她面前一丝不挂。
她想逃跑,脸颊羞得通红。他一伸手就揪住她,一把搂在怀里。
「阁下!」她惊叫道。「求求你!我已经告诉你了,决不能这么做,你误会
了。」
伯特下定决心,根本不理她这一套。他想这个小妓女倒很高招,有意吊男人
的胃口。她不断挣紮抵抗,他也不断强吻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她的挣
紮慢慢静止,艾雪闭上眼睛,感到一把火在她体内燃烧着,她的身体瘫软,再也
使不出力气。
她无助地躺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伯特的唇离开她的,轻轻吻着她的下颚、
喉咙、乳峰……她体内那团火也愈烧愈热。他舔着、吸吮着,她听到自己呻吟的
声音,惊得睁开了眼。伯特笑了,脸上有着成功的兴奋。
然后,她感到他的膝伸进她的两腿之间,强迫她分开双腿,她感觉到那证明
他是男人的象徵进入她的身体把她撕裂开,她痛得大叫,伯特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但正在兴头上的他,并不想因此停止……
最后,他才离开她,在床边坐下。艾雪转过身,蜷缩着身子,背对他哭泣。
伯特注视着她,脑海中既混乱又兴奋,但他突然发现床单上有她的落红。
「老天!」他喃喃地说,用手抓抓头发。「怎么可能──」
伯特起身倒了一杯白兰地,自饮自酌,慢慢把刚才发生的事在脑海中整理一
番。
这女孩是个处女,但她怎么会是个娼妓呢?这简直不可思议。也许,妓院也
会准备几个处女,满足那些喜欢此道的客人。伯特过去对处女并没有特别兴趣,
也没有睡过,这还是他的第一次呢!难道辛艾雪也是那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处女?
可是从她刚才的行为看来,却不像被训练来讨好男人的!事实上,她一直在挣紮,她还编了个故事……
为什么罗洛勃──或是他的祖父──要选一个处女来教导他性爱的第一课?
喝完酒,他又回到床上。艾雪这时已经停止哭泣,她呼吸均匀,他知道她睡
着了。
伯特笑了,这女人长得真美。可是,下一步他该怎么办?他歎了一口气。如
果她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那么他真犯下了很大的错误。也许,她还是出身名门。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看她的谈吐、她的口音,都有可能来自上流社会。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谁?」他叫道,忙抓起裤子。
「梅瑞夫人想知道你和小姐要不要一起在餐厅吃饭?」
是希金的声音。
伯特又把裤子掷到椅背上,看看在床上熟睡的艾雪,他说:「不了,希金,
我想──就在房里用餐吧。差不多半个钟头以后送来。」
「是的,阁下。」仆人在门外答应着,然后脚步声远去。
伯特走到大床边看着熟睡的艾雪,一头乌溜溜的黑发掩住了她大半个脸。看
着她酣睡的可爱模样,他又感到心动,想到刚才把她搂在怀里的感觉。
他在她身边躺下,把脸转向她,呼吸着她秀发的香味,轻轻地把她转过来,
不意却弄醒了她。
艾雪慢慢睁开眼,身体还散发着一股暖意。这时她才悠悠想起自己在什么地
方,还有刚才发生的事。「你!」她叫了起来。
「叫我伯特!」他懒懒地笑着回答,一只手拂开她的头发,指尖轻触着她柔
细的皮肤。
「阁下,你在做什么?」她轻声问。
「叫我伯特!」他的指尖触着她的唇。「说说看,我美丽的艾雪,叫我的名
字。」
「我……伯特。」
「很好。」他轻轻俯下身吻着她的芳唇。
这一吻就像第一次吻她那般温柔,他的舌尖拨开她的唇,手掌爱抚着她的肩,热情地吻着她,当他的手往下移抚摸她的乳房时,艾雪想起了刚才的疼痛,突然用手推开了他。
「不,这一次我会让你快乐!」
「快乐?」她瞪大了眼睛说。「阁下,你不过把我当玩物──请不要再伤害
我了,我求你──」
伯特笑了起来,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望着艾雪一双惊恐的大眼睛。
「小艾雪,经过第一次之后,就不会那么痛了。难道她们没有教过你吗?」
他的手开始技巧地爱抚她。
「教我?没有人教我这种事!」她突然委屈得想哭,鼻子一酸,泪水淌了出
来。「求求你,我──我求你……伯特──让我走──我要回去。你──你不需
付我钱。我──只要让我走就行了……求求你!」她抽抽噎噎地说。
可是伯特的耳里只想着祖父谆谆告诫他的话──别听信女人的话,女人都是
祸水……她们只有一样好,那就是会生儿育女……
突然,他翻身压在她的身上。
「这一次不会弄痛你,你会感到快乐的。」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爱抚着她的
乳房,感觉它们挺了起来,然后俯下身子技巧地用舌头舔着,听到她发出快乐的
呻吟。
他的手很快地往下寻到她柔软、平坦的腹部,然后他的手往下移,艾雪非常
惊骇,但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唇已吻住她。她感到他的手指缓慢又温柔地进入她,舌头也伸入她的嘴中,搅动着她的舌头,艾雪的身体有了反应。
伯特抬起头,发现她眼中的亮光,他伸出手指,她轻轻地发出了呻吟声。他
很瞭解也很满足地笑了。
「亲爱的,」他低声说。「这证明你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他很快地压到她身上,这回,艾雪尝到了鱼水之欢的快乐,燃烧的激情使她
香汗淋漓。她感觉到他的节奏性,也开始配合。他的节奏愈来愈强,又开始激情
地吻着她,到了最后的阶段,他松开了她的唇,呼吸急促地把脸埋入她的头发中。她知道另一部份的他还在她体内,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了好几分钟。
最后,伯特才拥着她躺回另一边。
「小东西,你学得真快。或许,你最后会想起她们教你的。」他说。
艾雪很惊异这一回的感觉和上回完全不同,但他最后那句话却像盆冷水浇熄
了她心中的火焰。她气得从他怀里挣紮出来,在床上坐了起来。
「你──你这禽兽!」她怒道。「你认为我受过这种训练?告诉你,我是来
这儿当女家教的,难道你还是不相信?」
伯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蓝眼睛,想着自己从未睡过这么可爱的女人,
现在却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即使如此,她看来仍是性感迷人。
至少,伯特已经确认,不管她的背景如何,她是个绝佳的性伴侣。他在伦敦
还有一个情妇──潘美娜夫人,但是他已经开始厌倦她了。辛艾雪正好可以取代
她,当然,她还得多加训练……
伯特露出魔鬼般的笑容,从床上一跃而起。
「换件衣服穿上吧!很抱歉把你的衣服撕破了,明天我会替你买十件新的。」
艾雪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时,愤怒地说:「我不要再留下去──」
「把衣服穿上!」他下令。
她尽快把衣服穿好,套上袜子,再找出梳子和发夹整理头发。这时她听到他
说:「现在把衣服脱掉!」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来很困惑地看着他。
「我没听清楚。」
伯特直直地看着她,用坚定的语气对她命令道:「脱掉!」
伯特的声音严厉得不容抗拒。
艾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可是,你──你刚才还要我──」
「亲爱的,我知道刚才对你说了什么……可是现在我要好好训练你……脱掉!」
艾雪听他的语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羞窘地只好尽快把身上的衣服脱下。
这一回,房间里一片死寂,她不想看身边的男人,弯身脱下丝袜,这时伯特
突然又制止她。
「这回我要你穿着鞋袜,现在你先躺在床上。」
喔!老天,他简直是个残忍的男人!她依言躺在大床上,脸上挂着沉默的泪
水。
「不,我要你趴着躺在床上!」
艾雪鄙夷地回过头笑着。
「阁下,我很高兴这游戏令你高兴!」
憋着一肚子怒气,她只有照做了。心中暗想,这个专断恣意的男人,总有一
天会为自己专断的行为后悔。她已经告诉过他,她只是个女佣,为什么他不相信
呢?
突然,艾雪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时间再想自己的愤怒,只感觉到一
双男人的手抚摸着她的身体,鼻息喷在她的肌肤上。最后,她发现他双手环抱着
她的臀部,和她热烈地做爱起来。
事毕,屋子里一片岑寂,只有伯特急促的呼吸声。他躺在艾雪身边,搂她入
怀。
「亲爱的,你是个小学生。」
她又羞又累,听到他在耳边的低语声,就沉沉入睡了。
第三章
艾雪在这间房间里,已经被关了一天。
一小时前,才进来一名女佣为她洗澡更衣。这时,她坐在梳粧台前,由女佣
为她梳着一头美丽的黑发。艾雪尽量不去看身后那张淩乱的床。
和女佣一起进来的一名老妇人,告诉艾雪她是厨娘巴太太。
她从镜子里看到巴太太在换床单,艾雪很快地避开视线。巴太太也看到了床
单上的落红,这床单就像无言的证人,为艾雪失去的贞操作证。
我决不会在他们面前哭的!艾雪在心里发誓,强迫自己的视线再看着镜子。
显然,任何一个傻瓜都看得出,她哭过了。
她气魏伯特一直把她当妓女看待,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加采信。现在,她
身上仍有好几处都在疼痛……心头则有愤怒的火在燃烧。
快中午的时候,他要她好好地睡就出去了,什么话也没再多说。她等了好久,
相信他不会回来了,才换了衣服准备离去,却发现门锁上了,怎么也打不开!
她气得在房里哭泣,大叫要人来开门放了她,可是怎么叫也没人理会。到了
黄昏的时候,她坐在火炉边的一张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再怎么疲累,她也不
想上那张床。〉
最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使她醒了过来,是巴太太和年轻女佣。她们的脸上并
无异色,好象这间客房每天都住着一个年轻女人似的。
或许真是如此!艾雪想着那些折磨。像这样一个男人,晚上怎么少得了女人。
好个魏伯特,管你是什么爵爷,有一天我一定要给你颜色看!你等着瞧吧!
艾雪刚梳妆好,魏伯特进来了,看来他像是洗过澡也换了衣服,从头到脚焕
然一新。
他看着镜子里的艾雪笑了,然后转过头来。「谢谢你,巴太太。」
巴太太听了非常开心,工作做完了,她带着那个叫安妮的女佣走了。这时,
房间里只剩下艾雪和伯特两人。
门刚关上,艾雪就对伯特说:「你为什么把我当犯人一样关在这儿?」她怒
道。在「汉普登宫」,她从来没有这么凶巴巴地跟人说话。
伯特却毫不在意,大步走到她身后,像是完全没听见刚才的质问。
「咦!你怎么穿这么没吸引力的衣服?我看,你也没什么漂亮的衣服,我会
命人马上给你买些新衣服。」
「你——你在说什么,你用不着——」
「我的小美人,你知道吗?当我的情妇都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你的情妇……」艾雪惊讶地张大嘴巴,突然恍然大悟。
她第一个反应只是惊讶,继之是愤怒。她从坐着的梳粧台椅子上刷地站起来,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怒视着他。
「就算到了世界末日,我也不会当你的情妇!告诉你,现在我唯一想要的,
就是离开这儿回家。我只求你放了我——立刻放了我!」
伯特微微扬了扬眉,完全没料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此刻他才意识到,
她一直是真的抗拒自己,并非耍什么花招。
他知道许多女人都巴不得有这种机会。同样的话,她们听了一定会高兴得跳
起来。他是一个非常慷慨的情人,今天上午,他才支了一大笔钱给情妇潘美娜。
这个小姑娘现在却一口拒绝了他,这使他想到昨晚她说是来这儿当女家教的
话,或许并不是捏造的。他决定再试探她一次。
「艾雪,」他说。「或许你还不瞭解,当我情妇之后,你的收入会……增加
很多。我很慷慨,我给你的钱会远比这回付你的多得多,你不该错失这个机会…
…」
「你以为你有多慷慨?」她非常愤怒。「你根本不顾我的祈求,夺去我的贞
操,还不只一次地强奸我,这算哪门子的慷慨?」
伯特歎了一口气,心里终於承认艾雪说的是真的。没有一个女人不奉承他这
个公爵继承人,但她却不买他的帐。
他皱起眉头,像辛艾雪这种出身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来当家庭教师呢?更甭
提她的教育程度了,这时他看到窗外罗洛勃的马车驶近了。
「艾雪……呃,辛小姐,」他平静地说。「如果我误会了你,我很快会对你
道歉。请你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不会太久的。」他说完转身朝门走去。
「道歉!」艾雪大叫。「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要你离开这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伯特已经关上了门。太迟了,她听到他锁门的声音。也许
他会道歉,但很显然,他不信任她会等!
伯特匆匆走过走廊,从华丽的大楼梯走到大厅。到楼下时,看到律师罗洛勃
正和管家巴太太在说话,而巴太太在哭泣。
「洛勃,如果你不介意,我有话和你说,咱们到书房去。」伯特转身朝书房
走去。
「阁下,请等一下。」罗勃特说。
伯特回过头,没去注意哭泣的管家,但他很惊讶律师的眼中也浮着泪光。
「阁下,或许我该称你公爵大人,」洛勃说。「公爵,你的祖父……已经过
世了。」
*** *** *** ***
「我真看不惯,亨利。老公爵屍骨未寒,年轻的伯特就上伦敦去了,把那个
可怜的女人锁在房间里!太不人道了。」
巴太太在厨房里和丈夫聊天。这对夫妻替老公爵工作了三十年——可以说他
们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给了魏家。巴太太刚来时,只是个叫喜蒂的做粗活的小女
佣,后来升到厨娘。巴亨利起初只是个马僮,现在则是魏家最信任的马夫长。三
十年来,他们夫妻两人都忠心耿耿地为公爵服务。现在,喜蒂对新主人的作为感
到不解。
她的丈夫安抚她说:「喜蒂,你不该太责怪年轻的公爵。」
喜蒂摇摇头。「亨利,他没有权利把那个年轻的女孩关在房间里。你不知道
他对她做了什么!」
「好啦!喜蒂——」
「亨利,她还是个处女!我经过她的房间,听到她苦苦哀求,心里实在不忍。」
亨利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事告诉梅瑞夫人。」
「告诉那个老怪物?」喜蒂对这建议非常怀疑。这些年来,喜蒂对梅瑞夫人
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这几天她心里关心的只是魏郝两家联婚的事。她哥哥
入土才五天,她就热中着安排伯特的婚事,还打算邀郝丽莎来住两个星期。当然,这得等公爵从伦敦回来再说。」
「好了,」亨利说。「我得到马厩去工作了。」
喜蒂站了起来,歎口气说道:「我到楼上去看看那个孩子吃了没有。她昨晚
没吃,今早的饭碰也没碰,现在我去看看。」
十分钟后,亨利发现他太太匆匆忙忙由小径跑向马厩,一脸惊慌,上气不接
下气地说:「亨利!亨利!她跑了!她从窗子里利用几条床单做成的绳子逃出去
了!」
「你说谁逃出去了?」她的丈夫很困惑地说。
「这儿还有谁会想逃走?」喜蒂颇为烦恼地说。「当然是那个小姑娘嘛!」
*** *** *** ***
伯特坐在房间里的火炉前,双手插在头发里,思潮汹涌。
爷爷去了……世上唯一关心我的人去了……伯特颓然闭上眼睛。他听到这消
息,就像幼时听到父亲的死讯那么哀恸,却要力持镇定。爷爷常说,流露感情的
弱点会像个女人一样。
突然,他想起幼年的一段回忆,那时他站在通往父母卧房的走廊阴影处,看
着两名仆人把一帧又大又重的肖像画搬了出去,画中的女人有栗色的头发和……
一双温柔的眼睛,多么令人难忘。当时的他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两行热泪流
下了脸颊。
啜着手里的法国白兰地,酒入愁肠,好久好久,他才紧紧地控制住自己,不
再去想那一幕。这时,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谁?」
「公爵大人,抱歉这时来打扰你,可是我有要事向您禀告。」
是老亨利,他来这儿有什么事?伯特心中疑惑。
他开了门,看到老亨利头发蓬乱,面色仓皇。
「发生什么事了?」
「我很抱歉……那个小姑娘跑啦!」
「小姑娘?」
「公爵大人,是辛小姐逃跑啦!」
伯特怒瞪着这个老人。好一阵子,他才开口。
「什么时候跑的?」他问道。
「公爵大人,大约在你走后不到一个小时。」
这几天发生祖父过世这么大的事,许多事情一忙,他竟完全把那个辛艾雪给
忘了。可是一听到她逃走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马上把她找回来。
「亨利,辛小姐是怎么逃走的?」
「公爵大人,她偷了一匹黑母马,是你去年从爱尔兰带回来的那匹。」
「」爱尔兰之夜「?」
「对,就是那匹仍然野性未驯的马,甚至还没上马鞍。」
伯特问:「这样说,她骑上那匹野性未驯的光背马就跑了吗?」
「是的,公爵大人。」
他开始担心辛艾雪骑着那匹马,现在会不会掉到山沟里去了。她实在够傻,
竟然挑了最难骑的「爱尔兰之夜」!
「亨利,快替我备马!」伯特吩咐。
他把所知的片片断断拼凑在一起——艾雪是从伦敦的第一流妓院找来的,肯
定这一点,寻找的范围就可以缩小很多。他相信她一定会回到那儿去。一旦找到
她,他可以顺便多瞭解她一些,然后把她弄回来。
艾雪拍拍那匹黑色母马的脖子。
「我很抱歉,甜心,一路都在驱策着你,而且又不可能再把你送回去。」
只剩下最后一百码的路程就到汉普登宫了。让马慢慢走,利用这段时间,她
还可以好好想一想。这一天虽然筋疲力竭,但也很满足。首先,她成功地逃了出
来,又很幸运地偷到这匹可爱的黑色母马。
她一路骑着这匹马,骑得非常顺利。其实她在童年时就懂得识别良驹,所以
一眼就挑上了这匹千里马。
「就把这匹野性未驯的年轻马儿送给我吧!」她大声地说,这匹马听得耳朵
竖了起来。
艾雪开心地大笑。「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起初,这匹马可不让她
好好骑着,但她天生有驯马的本事,要它看看谁才是主人,一切全凭直觉反应。
现在,她就要回到所谓的「家」了,将来又如何呢?她全不知道。回去之后,她要怎么跟大家说呢?告诉大家有人误会了她,夺去了她的贞操?还是,原本雇她的老公爵过世了,新的公爵却要她做全然不同的职务?
对於那个男人,她只知道一点点,他叫魏伯特,是第九任的雷梵斯公爵。她
尽力抑住哭泣,抬起下颚,决定坚强地面对事实。
梅姬一定会鼓励她的,梅姬……她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她要把发生的一切
全告诉梅姬。深深地吸一口气之后,艾雪快马加鞭,飞快地朝着归途宾士而去。
汉普登宫在望了,里面灯火辉煌。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就朝马厩骑去,她完
全不知道刚刚离开大街时,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汉普登宫的门口。
马厩很阴暗,没看到一个人影。突然她发现一个灰色的影子窜了过来,竟然
是费恩,那条她养的狼犬。她蹲了下来,让它湿湿的舌头热情地舔着她脸上的每
一吋。它快乐地欢迎她回来。
「费恩!嗯!费恩,是你!我想死你了!」
她心中好温暖,再也忍不住地搂着费恩恸哭了起来。不知哭了多久,她感到
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她,慢慢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艾雪!」梅姬叫了起来。「亲爱的,你什么也别说,我总算找到你了,事
情都会解决的。来,我们回去吧!」
*** *** *** ***
伯特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脸上挂着微笑——一种讽刺的微笑。
他冷冷地说:「夫人,如果我瞭解得不错,你不该收了我祖父一大笔钱,然
后派一个毫无经验的女人来——你也承认,这中间是个误会——但我现在准备接
纳她,要把她带回去,你却想狮子大开口!」
夫人深灰色的眼眸睨视他好一阵子,才徐徐开口:「公爵大人,这中间虽然
是误会,可是也正对上了你的胃口,不是吗?这点我当然明白。几天前,辛艾雪
离开这儿的时候,她还是个处女,现在她正在楼上哭泣。你夺去她的贞操,难道
还不值这个价钱吗?何况我们的艾雪又是那么漂亮可爱。公爵大人,让我实说吧,你已经占了便宜了。」
「我当初并不是有心要占你们的便宜。」
「哦!当初不是。」夫人点点头。「那么现在,你难道不是想占我们的便宜
吗?」夫人的脸上又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
「我想知道这女孩子的家世背景,还有这使双方难堪的误会是怎么造成的。」
夫人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算了吧!公爵大人,你没看到那可怜小女
孩身上的创痛吗?」
「够了!」伯特打断她的话,嫌恶地看看她。「她身上受了什么伤,也不能
全推到我身上。如果我现在撒手不管,这个小女孩的前途又会如何呢?」
夫人睁大眼睛,装得非常惊异。
「公爵大人,这很显然嘛!当然,她得在这儿接客啊!我虽然心肠很软,但
也不是开救济院的——所以,她的前途你也可以想见了。」
「接客?」
「当然啦,公爵。」夫人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想我这儿还会有什么工
作?何况,艾雪又这么年轻漂亮,加上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本来,我是为她
找了一份清清白白的好工作,可是现在……」她耸耸肩。「所以我说,她是廉价
地出售了贞操。」
「那是对你而言。」
「公爵大人,不论是谁,只要能出个好价钱,谁就能买到她。」
伯特歎了一口气。他想要这个女人!这位精明的夫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她还没算清最多能要到多少钱。这女孩果真是个处女,他曾不顾她的抗议而硬上,这点令他感到愧疚。今晚他急着到这家妓院,无非也是想尽快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
伯特又歎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
「好吧!夫人,你现在就开个价钱吧——」
「公爵大人,我目前并不想急着开价。」夫人微笑着说,也站了起来。「明
天上午,你再派你的律师来吧!」她睨视他一眼。「你怕自己的名誉受到玷辱是
吗?」
「好了,你快告诉我,现在那个女孩子在哪里?」
夫人歎了一口气。「只怕这事还不能那么容易解决。这孩子惊吓过度,还在
楼上哭呢!她的好朋友一直在她身边,不肯离开她……」她歪着头,抬眼看着公
爵。「要支开她那些好朋友,这个时候恐怕不容易……只怕你得亲自走一趟才行。」
伯特没想到还这么麻烦,他沉吟了几秒钟。最后他抬起眼来迎向夫人的目光,她正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好的,夫人,你带我去吧!」他告诉她。
*** *** *** ***
在楼上梅姬的房间里,艾雪坐在印度椴木梳粧台前,梅姬正用毛巾擦干她的
头发。
「梅姬,让头发湿着没关系。」天性善良的艾雪说道。「你总是对我太好。」
「好女孩,我还想帮你洗个澡呢,让你忘了这不愉快的一切。」梅姬说,她
的目光和镜中艾雪的目光相遇。「艾雪,我相信这中间一定是莫妮搞的鬼。」梅
姬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我真不知该先揍死莫妮,还是你那位该死的公爵!」
艾雪悚然一惊,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她的心像被刺了一刀。她摇摇头,望着
镜中梅姬的那双绿眼眸。「嗯!梅姬,别说他是我的公爵!」
「以前的雷梵斯公爵,我听了很多,」梅姬拿了一把珠母背的梳子为艾雪刷
她那一头长长的乌丝。「即使从来没机会看到,他也一向不到我们这种地方来。」
继续这些话题愈来愈使艾雪感到不安,正想改变话题,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
声音,两个女人都注意到了。
突然门被打开,费恩的灰头伸了进来,杜嫂也跟着在后面叫骂:「不行!你
这个毛傢夥!」她拿着扫把跑进屋里,费恩却朝艾雪的身边躲。「你可不能跑到
这里!费恩,要是被夫人发现又要生气啦!」
艾雪搂住费恩的脖子,突然察觉到屋子里还有一种动物的尖叫声,原来是一
只胖嘟嘟的粉红色小猪!
艾雪惊愕又困惑地看着这只小猪。
「真该死,连小猪都躲到我这儿来了!」梅姬大叫。「费恩,你难道不知道
不该把你朋友带到这儿来吗?」
艾雪看了只觉得有趣。费恩见到小猪就急着挣开艾雪搂着它的手朝小猪走去,亲热地舔着那只小粉红猪。那只肥胖的小猪被舔得浑身酥软,索性躺在地毯上,嘴里还发出舒服的咕哝声。
艾雪愈来愈感兴趣。「梅姬,杜嫂,这是怎么回事啊?」
「哎!」杜嫂缓缓放下扫把。「真抱歉,这两只动物,竟然在这个时候闯进
来。这个死费恩一闻到小猪的味道,立刻就会——」
「可是——」艾雪看着舒服地躺在地上的小猪。「这只小猪?」
「说来话长,」梅姬介面说。「我就长话短说吧!」她很不以为然地看了费
恩一眼。「你离开不久,这条狗就经常跑到屠夫泰德那儿,想去跟他要些肉吃,
起初几回,泰德赏了它一些肉,费恩回来时也很满意。可是后来——」梅姬的眼
光落在那只狼犬身上,它正舔着躺在地毯上的胖小猪。
「后来怎么了呢?」艾雪急着想知道。
「后来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又好笑的事——」杜嫂看着不时摇着尾巴的费恩。
「那天夫人要办个宴会,主菜是烤乳猪,我去泰德先生那儿採购。泰德先生就到后面去抓猪啦!谁知过不了多久,店里的所有客人就听到后面传来动物的凶猛咆哮声。又过了一阵子,那可怜的屠夫在里头大叫:「杜嫂!杜嫂!快来帮忙呀!求求你!」
「呵呵!」杜嫂笑了起来,脸转成玫瑰色,蓝色的眼睛发亮。「起初,我还怔在那儿,没想到他叫的是我,等我脑子转过来,还来不及回答,就赶紧往肉店的后面跑。等到里面一看,才知道麻烦了。」这时她又朝费恩看了看。「我看到费恩气得后颈的毛全竖了起来,一直朝着他怒吼,随时都可能向那屠夫扑去。
泰德吓得贴墙站着,当时我呆了一下,然后我大叫:「费恩,快离开这儿!这小猪是夫人的晚餐!」杜嫂说到这儿歎了一口气。「你猜这条狗后来干了什么?它竟然叼起那条粉红色的胖小猪跑了!」
艾雪惊愕地呆了一阵子,思索着杜嫂的话。「你是说,费恩绑架了那只小猪?」
「是啊!」梅姬点点头。「从此以后,它和那只小猪就如影随形。它绑架了
小猪也收养了这条小猪,就在那一瞬间决定的。」
艾雪惊异地沉默了好一阵子,三个女人都看着费恩,它正乐着呢,咧着嘴喘
着气,大尾巴不停地拍打着地,眼睛快乐地闪着光。
最后梅姬打破沉默。「费恩,你是很乐,不过可苦了我们呢!我们怕你被夫
人看到,已经够手忙脚乱了,现在又弄了一条小猪来,这实在太过分了。以后你
还会耍什么花样啊?」她转头对艾雪说:「现在泰德先生一看到这条大狗,就巴
不得它快点回家。」
「是啊!」杜嫂附和地说。「我看到他赶费恩,也听过他大叫:」快把这条
讨厌的动物赶出去!「甚至对我说:」你最好到别家肉店去买肉吧!「」
「噢!天啊!」艾雪惊呼道,弯下身子看着费恩。「杜嫂,你被费恩连累了,可不是?」然后,她又看看杜嫂和梅姬。「结果,夫人怎么说?」
「明天早上就把这两只动物赶出去!」夫人冷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三个女人听到声音都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门开处,站在门口的夫人正怒目
而视。她身后,正站着引人注目、身材高大的雷梵斯公爵。
艾雪大为意外,惊讶莫名,那只狼犬仍在咆哮着。夫人怒斥道:「杜嫂,立
刻把这两只动物弄出去!」
杜嫂连忙遵命,夫人的目光落在高个子的红发女郎身上。「梅姬,本来今晚
我放了你的假,让你照顾艾雪。但现在不得不请你到楼下,代我尽尽女主人的职
责。」她很快地看了一眼左边的男人。「公爵大人和我有事要和艾雪商量。」
梅姬的目光望向夫人身边魁梧的男人,仔细打量着他那身考究的时装,最后
才转过头对艾雪说:「你愿意见这位……访客吗?」她温柔地说,声音虽然压得
很低,可是已足以让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听到。
魏伯特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艾雪就注意到了,她想强自镇定,可是一颗
心却猛跳不已,连自己都能清楚地听到。一见着他,就会想到自己所蒙受的耻辱。可是当着夫人的面,她只能答应了。
她突然感到舌头发干,犹豫一下,又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
心。「好──好吧!梅姬,你去吧!」
听她的口气似乎不很确定,梅姬点点头,犹豫一下,再对艾雪说道:「好吧!那我就走了。如果你改变主意,再找我来。」
然后,穿着一身翠绿的梅姬,就从夫人和魏伯特身边擦身走了出去。
夫人走进屋子,一边说道:「进来吧!公爵大人。」
魏伯特依言走进屋内,艾雪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一身清爽,穿着讲究的科
林斯服装,愈来愈像个公爵了。一头褐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闪亮着光泽,那
双目光灼灼的蓝绿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艾雪,你的礼貌到哪去了?」夫人问道。「公爵走进房间时,你不应该还
呆坐着。」
「不必拘礼。」伯特答道,但是艾雪已经从梳粧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勉强
朝伯特行个礼。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再也不要看这
男人一眼!
伯特英俊的脸上慢慢展开了笑靥,但他很快就看出艾雪眼中的叛逆,也更看
出了这女孩的美。他又重新审视她,可爱的心形脸、一头垂肩的黑发、小巧挺直
的鼻子、美丽而上翘的唇、奶油色的皮肤,无不出众脱俗,尤其那双湛蓝的眼睛
更是醉人……
「夫人……你有事要和我说?」艾雪看着夫人问道。伯特一直目光灼灼地看
着她,她觉得很不自在,像全身没穿衣服似地。
「嗳,是的,孩子。」夫人说。「现在公爵大人和我都在,」她瞥了公爵一
眼。「我们可以谈谈你的事。」
伯特点点头。艾雪思索着夫人的话,她指的是什么?「我的事?」
「你该猜得到,」夫人继续说。「今晚你回汉普登宫,是不是认为可以得到
我的保证,或是在我这儿工作?」
艾雪不确定地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亲爱的艾雪,你得知道,你长大了,我不能一直让你做原来的工作,你懂
吗?现在公爵来找你,希望有你作伴,你突然从他家逃跑─- 」
「我是去当家教的,结果他却囚禁我!你怎么能─- 」艾雪气得大叫。
「亲爱的艾雪,」夫人打断她的话。「我们都搞不清楚,你是怎么会跑到雷
梵斯公爵那儿去的,现在公爵大人他……他需要你。你想想看,如果你继续留在
我这儿,我会派接客的工作给你,如果你不愿意,那只有考虑公爵的工作。亲爱
的,公爵几乎想买下你。」
艾雪大惊,屋子里岑寂了好几秒钟。然后艾雪才抬起泪眼,望着夫人深灰色
的眼睛。
「他花了多少钱买我?」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声音小得几乎像耳语。「为了
多少钱你把我卖了?」
「这个嘛!」夫人答道,转向半开的门。「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除非公爵大
人准备告诉你。」她走出门时,不经意地提起那载满戒指首饰的手摇了摇。「你
和公爵谈谈吧!」说着她就走了。
艾雪沉默地望着夫人离去,然后把脸转向伯特。「你很聪明,公爵大人!」
她伤心得珠泪涟涟,一边说话一边哽咽着。「你财大气粗,要买谁就买谁!」
伯特注视着那张可爱的脸,心里暗想:要命!我就知道这事不容易。「辛小
姐。」他温柔地说,向前走近了一些。
「哼!辛小姐!」艾雪叫道。「公爵大人,你真是彬彬有礼!这是你一贯的
作风吗?骨子里伤风败德,表面上却披上一层礼貌的糖衣?」
伯特听了心里感到刺痛,但仍朝她走得更近一点。「艾雪,你看着这儿,我
——」
「不!我不要做你的情妇,你竟想用钱买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要离开
这儿,找一份清清白白的工作。不管什么我都做——擦地板、卖花,不管是什么
——只要是清白的工作我就做!你最好告诉我,你付给——那个女人——多少钱?」她几近歇斯底里地朝着打开的门指了指。「那笔钱我愿意还你,每一个腐败的先令都会还你!」
伯特耐心听完她所有的话,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严肃地指责过他,尤其是个
女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可是,这女人是他心里喜欢的,他下定了决心,要
把话在她面前说清楚。
「艾雪,」他很镇定地说,试着不流露出内心深处的懊恼,然后望着她满面
泪痕的脸说:「如果我不要你当情妇,而给你一份正当的工作,你可愿意?」
他离她非常近,在没完全想清楚他的话之前,泪眼相望中,她只征征地看到
那双蓝绿色眼睛中的诚意。「你……你的意思是?」她审视着他的脸,心中有几
分怀疑又满怀希望。「你要给我什么样的工作?」她紧张地问。
「嗯,公爵大人,」一个自信又勇敢的女人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究竟是
什么样的工作啊?」
艾雪和伯特同时转过脸,看到高个子的梅姬正倚在门框上,两手玩弄着垂肩
红发,眼中却流露着狡黠和热心。
「公爵大人,恕我冒昧,我还没被正式介绍给您。我叫欧梅姬,至於我的工
作——」她耸耸肩。「已经改变了,我是——呃,辛小姐新任的经纪人,所以我
对你向她提出的工作很感兴趣。」
「新任?梅姬,你在说什么啊?」艾雪惊呼道。
「呃,你也可以说,我是自任的。亲爱的艾雪,我听说夫人不愿再让你做原
来的工作,因此我索性也把自己这份工作给辞了。艾雪,除了我,没有人能保护
你,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她把目光望向伯特。「公爵大人,你最好明
白,她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梅姬露着一排整齐的白牙,很满意地笑着。
伯特忖度眼前的情况,看了看梅姬,又看看艾雪,才又转向梅姬。依祖父的
看法,他是和两个毫无价值的女人在打交道。一个是童稚天真的小女孩,另一个
是个刚退休的娼妓。他望着梅姬说:「欧小姐,你信不过我的诚意?」
「可以这么说,这回要艾雪再回到你那儿,她得有个伴从才行。公爵大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清楚地知道,你给辛小姐的到底是哪一种工作?」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口气却是强硬的,绿色的眼睛流露出愤慨。伯特歎
了一口气。「辛小姐,」他缓缓地开始说。「你可愿意到我家里处理一些女主人
该做的事——或是协助女主人。我的姑婆在我祖母过世后做这种工作已经好几年
了,但她年事渐高,难免会感到力不从心。我相信,她一定希望有人帮她的忙。」
伯特说了谎,不由得顿了一下。他知道梅瑞姑婆绝对会排斥艾雪,但现在他得先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其他的以后再处理。
「至於你的工作,很简单,我在肯特郡和伦敦常招待朋友,而这些场合,我
需要有一名女主人。辛小姐,我相信你有能力负起这个责任。」
这项提议令艾雪头脑昏眩、一片混乱,完全出乎意料。他真的有诚意吗?她
信得过他吗?总之,就算他是公爵吧,她知道他过去不是君子……一旦又回到他
那儿去,太危险了……想到各种可能的恐怖情形,她感到自己的脸又气得胀红。
不过,这回她不会单独前往——梅姬会陪她一起去,她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目前,她还有什么选择呢?留在这儿,就会成为夫人艳帜下的一员。她偷看伯特
一眼,他正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从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心底究
竟在想些什么。她又看看梅姬。
「艾雪,你怎么想呢?」
「梅姬,我正要问你呢!」
「嗯——」她的好友看看艾雪,又看看伯特。「公爵大人,在这场交易中,
你不反对艾雪带几个朋友一起去吧?」
「几个朋友?」伯特问。
「是啊!」梅姬说,她那双绿眼睛突然快活地亮起光彩。「其中之一当然是
我自己,还有就是费恩……」
「费恩?」伯特怀疑地扬起眉毛。
「它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条爱尔兰狼狗!」梅姬笑了笑,非常开心。「它是
这些年来,艾雪唯一信任的男性。」
伯特无可奈何,看了看火炉上的小瓷钟,匆匆地说:「好吧!好吧!我会替
你们全体找个地方——」这时他转向艾雪。「那么,辛小姐,现在可以了吧?」
艾雪的目光中有些犹豫不决。「我……我想知道待遇,因为我还得还你付给
——付给夫人的那笔钱……」
「我会要我的律师明天一大早就去英格兰银行以你的名义存五百英镑,这是
你一年的薪水,此外——」
「公爵大人,我想一年该有一千英镑才合理。」在门口的梅姬插口道。
伯特皱着眉头,很明显地表现出不愉快。「欧小姐,一千英镑可不是一笔小
数目!」
「嗳,」梅姬点点头。「因为你付了夫人一大笔钱……」她耸耸肩。「所以
啊,我希望她还得起这笔钱,不是吗?」
伯特歎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一年一千英镑。」
梅姬也点点头。「公爵大人,你刚才本来要说什么?」
「我要说,如果遇到特别的事情,譬如晚宴之类,辛小姐得履行女主人的职
责,就再多加五十镑。当然,你们所有的花费都由我付帐,这可以了吧!」
艾雪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她从来不曾梦想过有人会对她这么慷慨。她看看
倚在门口的梅姬,对方的脸上也流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她回眸看看伯特,冒险
提出她的另一项要求。「那么我的朋友,也有酬劳吗?」
伯特气得沖口而出:「一年三百镑!她也有她的工作!」他望瞭望梅姬,又
看到梳粧台上那把梳子。「她得在晚宴之前,帮你梳妆打扮,她该不会不肯吧!」
艾雪有些不敢确定,她看看梅姬。「我不敢确定——」
「亲爱的,我觉得这样很好。」梅姬说。
伯特又看看钟,十点过了……他注视着艾雪。「好了,辛小姐,我们就这样
说定了。」
艾雪迎着他的目光,还没完全定下心来答应这件事,总觉得带了相当大的冒
险。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浪笑,心头一惊,她看了梅姬一眼,深深吸口气,回答伯
特:「好的,公爵大人,我们走。」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艾雪、梅姬和伯特坐进一辆大而豪华的马车里,里面华丽又气
派的装饰使艾雪感到富贵逼人,不得不为这气派所震。
她不禁自问,怎么会坐在公爵的马车里走过伦敦市区?她,辛艾雪,几个星
期以前,不过是厨房里的一名女佣。经过昨晚的谈判后,她的生活竟发生这么大
的变化,一切都显得这么不真实。伦敦晚春的阳光,透过马车洁净、晶亮的玻璃
窗照了进来,现在,她得承认自己的生命突然改变了,一切都太美好了,简直不
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伯特,他依然衣冠楚楚,就像平日一样的神色木然,无法
猜透他的心思。在浓密睫毛覆盖下的那双绿色眼睛经常望向窗外,栗色鬈曲的头
发垂覆在前额。挺直的鼻子、自傲的唇、方而强壮的下颚——那可能是最硬的花
岗岩做的。
艾雪在心中歎口气,一瞥之间,她不禁爱上他那英俊的脸和魁梧的身材。可
是她忘不了那晚,他一再地和她做爱,然后囚禁了她,直到现在,她都不敢再去
回忆。只感到身体燃烧着耻辱,两颊登时像火烧着那般赤红。
不去想这些,她又偷偷瞥了伯特的侧影一眼,她揣测着此时的他是什么样的
心情,他的脑海中又在想些什么?
从今早起,魏伯特好象变了一个人。以前,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容,露出晶亮的白牙和深深的酒涡,有一股难以抗拒的魅力。
回想到一件趣事,艾雪忍不住想笑,但最后还是自制地紧紧咬住下唇。当时,他们三人正从「汉普登宫」出来,梅姬突然叫起来。「等等,公爵大人,我们几乎忘了几件事!」艾雪看到公爵那张不耐烦的脸上变得非常嫌恶。大灰狗费恩摇着尾巴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只快活的胖小猪。
公爵大叫:「欧小姐,你到底搞什么鬼!你要把我变成吉普赛马戏团的团主
是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快活地回想着那一幕,而目光遇到梅姬的目光。梅姬眨眨她的绿眼睛,她
一定读出了艾雪的思绪,两人很快地看了伯特的侧面一眼,红发梅姬嘴角又有笑
意。
「艾雪,我有个好主意。」梅姬突然大声嚷了起来,艾雪迷惑地看着她。「
我终於替我们的猪小姐想出一个好名字了。」
艾雪点点头,她甚至不敢朝伯特那边看一眼。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那位猪小姐可爱的臀部上有一对酒涡,我们叫它酒
涡女士如何?」梅姬说着,毫无忌惮地朝伯特瞥几眼,再看看艾雪,脸上还挂着
恶作剧的笑容。
昨晚公爵问了许多有关艾雪身世的问题。他听夫人说艾雪的父亲是贵族,就
好奇的想知道他的头衔是什么?目前还有没有什么亲戚?以前住在什么地方?但
每一次他提出问题时,梅姬总是抢着回答,激得公爵一肚子怒气。
后来,艾雪和梅姬在伦敦旅馆一起过夜时,艾雪终於有机会和梅姬单独在一
起,因而对她说:「梅姬,你不觉得把公爵逼得太过分了吗?他问话时,你总是
避重就轻地回答。」
梅姬握住艾雪的手,温暖而紧紧地握住,并对她一笑。「嗯,艾雪,」她说,无奈地摇摇头。「难道你对我的判断力没有信心吗?告诉你,我欧梅姬对男人是很有经验的,别担心,我不会逼他太甚——不过,我也承认是做得过火了一点。」
突然,她望进艾雪的眼睛。「有一点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告诉你的男人太多关於你的事,这样才能保持神秘感。」
「呃……」艾雪回味着她的话,却不以为然地说:「可是梅姬,你也知道,
公爵大人,他并不是我的男人啊!他只是我的雇主,而且——」
「好吧!就依你这么说吧!」梅姬说。
那晚她俩的讨论就到此为止。
「好,我们就在这儿停下。」伯特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打断了艾雪的沉思,
她看着他。
「顾夫人是伦敦最好的裁缝师,她开的这家」阿玛克「服装公司在伦敦很有
名。」他看着艾雪穿的那件不起眼的黑棉长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更平凡的灰裙。他又看看一身翠绿丝质礼服的梅姬,那身衣服太没品味了,一看就猜得出她是干哪一行的。
伯特扶着两位女士下了马车,就遇上这家服装店的三位常客。她们是贵族小
姐——贝小姐、凯小姐和简小姐。
「公爵大人,真高兴遇到你。」简小姐说。
「哦,我先向各位介绍这两位女士。这位是辛小姐,和她的朋友欧小姐。」
「哦?」凯小姐打量着伯特带的两位女客。
三个女人的脸上都流露出猜疑之色,伯特知道等一下他最好早点抽身,他以
前的情妇美娜也经常到这儿,要是碰到了大家都难堪。他连忙说:「这位辛小姐
家和我家原来是世交,后来她家人过世,就住在孤儿院。我祖父死前不久才知道
这件事,打算把她接到我们家住,我先带她到这儿做几套合适的衣服。」他勇敢
地抬起眼望着凯小姐质疑的眼光,那目光好象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亲爱的,你真是漂亮。」简小姐说。「能看到这么美的美人真开心。」
这些恭维令艾雪脸红,然后三个女人又看着梅姬。
「这位是欧小姐?」贝小姐问伯特。
「是的,她是辛小姐的朋友,她也需要做套新衣服。」伯特很快地说,这回
他警告地望了梅姬一眼。「她的衣箱在客栈被偷走了,只好临时跟朋友借了这套
衣服。」
「欧小姐,真是不幸。」贝小姐同情地喃喃说道。
「像辛小姐这样的孤儿,能遇上公爵这么好心的贵人,真是天大的造化。」
简小姐说。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店门前,简小姐说:「嗯!我的马车来了,」她转而对
艾雪说:「亲爱的,见到你真好,我相信,不久就有很好的闲聊话题了。」
道了再见,三位小姐很快地上了那辆金蓝色的豪华马车,四周顿时安静了下
来,梅姬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个简小姐和凯小姐是最饶舌的,她们常来这儿做衣服,也使」阿玛克「
成了闲话中心。」
伯特打开「阿玛克」美丽的绿色镀金大门,让两位小姐入内。
里面有位小个子、鸽眼的妇人走了出来,年约四十岁。她态度温和,举止高
雅,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丝棉长袍,和绾成发髻的一头黑发非常相配。她的脸有
棱有角,目光很快地扫过两位年轻女士的服装。
「早安,公爵大人。」她操着法语,向伯特点头微笑。「你祖父过世我们都
感到震惊也很难过。」
伯特点点头,看着这名法国女人正端详着他身边的艾雪。「顾夫人,我想替
辛小姐买套新衣服。」
艾雪羞怯地微笑招呼,顾夫人的目光望向伯特,饱谙世事的她脸上有一种瞭
解的神色。「公爵大人,我相信你要替辛小姐买一套最漂亮又最合适的衣服,所
以你才到我店里来,可不是?」
伯特把刚才对那三位贵族小姐编的故事又说了一遍,他相信这些话很快地会
在伦敦的社交界传开。
当那个法国女人打量红发的梅姬时,不禁惊呼:「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
太像了!太像了!」她转身到店后面呼叫,一个高个子的女人从门那边走了过来。
艾雪和顾夫人一样惊异,那个年轻的红发女郎竟然和梅姬长得那么相似,美
丽的脸蛋上也有一双可爱的绿眼睛。
「天啊!」梅姬惊异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女儿珊妮,」顾夫人骄傲地说。「她们姓我的法国姓,但我过世的
丈夫是爱尔兰人。」
「我也要为这位欧小姐买一套衣服。」伯特又看了看表。「我——」
「我女儿珊妮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亲自训练她好几年,她知道如何把这两
位小姐打扮得更美。好,珊妮,你先带欧小姐到试衣间。」
一直征在一旁的珊妮,这才把同样也征住的梅姬带到后面去。顾夫人转过身
子对艾雪说:「辛小姐,告诉我,你需要哪一类的衣服?」
「呃——」艾雪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在汉普登宫长年只穿两套女佣的衣服,
一套穿在身上,一套送去换洗,还经常缝缝补补。另记得孩提时代妈妈有很多美
丽的衣服,可是那些记忆都模糊了,她现在对衣服毫无概念,也不知道伯特愿意
为她花多少钱,做这种决定,她感到很困窘。
沉默的时候,顾夫人疑问的眼神一直望着她。
「顾夫人,各种衣服,像晚礼服、居家服、外出服通通都要,每一种都要十
件。」伯特这时说道。「辛小姐将权充我举行宴会时的女主人。」
艾雪一听,惊讶地张大眼睛。天啊!每一种衣服都要买十件……她想都想不
到。
「是的,公爵大人。」顾夫人面色一喜。「抱歉,让我先到后面找些图样来。」
当她走到后面关上门时,艾雪转过脸看着伯特。自从他把她找回来之后,他
俩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对。突然意识到这点,艾雪觉得很不自在。这个伟岸健壮的
男人,就是不久之前夺去她贞操的那个男人吗?现在他就站在她身边,好象他俩
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向人介绍时,还一副守护天使的样子。想到这
儿,她不由得生气。
伯特看出她面有微怒,抬起眉诧异地问道:「怎么啦,艾雪?」
噢!现在又叫起艾雪了!她咬着牙,克制满腔的怒气,隐约感到自己害怕单
独和他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对伯特说:「我不喜欢你对别人编造的那套故事,好象我就是靠你保护。」
「这是真的啊!亲爱的。」伯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直望着她。「为什么你要
生气?」
艾雪很不安地把那件黑色的长大衣紧紧裹住自己,好象这样可以挡住他的注
视。「这很简单,因为我非常不习惯。公爵大人,即使是一个小孩子,我——」
「你该纠正你的观念,并没有人要求你做任何不正当的事,小姐。」他目光
灼灼地看着她,又温柔地加了一句:「或不道德的行为。」他继续强调:「我会
履行昨晚的保证,你应该相信我。」
「那么,你是在忏悔吗?」艾雪一冲动,脱口而出。
这回,那对蓝绿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艾雪窘迫地垂下眼,恨自己
怎么一时说溜了嘴。她看到他的手掌气得握拳,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才缓缓松
开。
最后,他终於开口,声音变得相当低沉。「我亲爱的艾雪,我不只是忏悔,
我现在做的,甚至是赎罪,否则我不会答应你让梅姬同来,是不是?」
被他这一说,艾雪气也消了。
「以后不要再有这种观念了!」他斥道。「从今天起,你就在我的保护之下。至於我为你捏造的故事,你最好自己也相信是真的。」他朝她走近一步,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盯着她。「你都能瞭解吗?」
她无言,只是点点头,睁大了眼睛。
伯特点点头,他的目光继续望着她。「上次你一再辩称你是纯真的,当时我
误会了,还以为你别有用心。现在,我不会再犯错了,一再犯错就是傻子!」他
顿了顿,掏出怀錶看了看,目光又落回她脸上。「而我,」他很快地加了一句。
「决不是傻子!」他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公爵大人,你要去哪儿?」
伯特已经开了门,他转过脸来。「亲爱的艾雪,」他以对孩子说话的语气说。「你们试衣服至少会花掉两、三个小时,我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等。我会交代马车夫在这儿等你们,然后送你们回去。我自己先回去,晚上见了!」
他匆匆点个头,就走出门,消失了身影。
*** *** *** ***
伯特很轻松地坐在「怀特利厅」的椅子上,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他蓝
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什么事使你这么快活?」巴克笑着说,晒成褐色的皮肤更衬出他一口白牙。他有一张睿智的脸、明亮的蓝眼睛,大而挺直的鼻樑上面有一道疤痕,却没有破坏英俊的相貌。他愉快的嘴唇总是很容易就笑了起来。
伯特笑而不答,改口问道:「这回你到英国寻根,现在,对你的家庭变故调
查出多少了?」
巴克摇摇头。「只听说十几年前一把火,把我家全烧了。」
「我的朋友,我很替你难过。」伯特说着,把一只手放在巴克肩上。「现在
你准备怎么办呢?」
巴克歎了一口气。「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计画,只想先回肯特郡,回到家乡,
也可以多打听那桩悲剧。」
伯特点点头。「当初你写信回去,许久都没有回音,难道你心里没有起疑吗?」
「当然有,可是这么多年都在海上,后来又移民美国,对故乡除了怀念,也
很难立刻做什么。听说那场大火拼没有发现童屍,所以我还怀着一丝希望,也许
我的妹妹现在还活着,这也是我要回肯特郡的原因,我总希望还能找到她。我一
定要找到她,决不放弃希望,你瞭解吗?伯特?」
伯特把目光望向别处,不希望让巴克看出他的想法。他不敢同意巴克,人海
茫茫,想寻到失散多年的妹妹,机会非常渺茫,或许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但巴克是他的好朋友,从小两个人一起在船舱当小弟,种下了深厚的情谊,
现在朋友有这桩心愿,他应该全心全意支持他才对。「巴克,任何需要我帮忙的
地方,你只要说一声就行了。」
巴克向他笑笑。「谢了,老朋友。到肯特郡,我能住在你那儿吗?」
「当然住我那儿,」伯特说。「我从来没想过你还该住在别的地方。」
伯特招来侍者付帐,几分钟后,两个人悠闲地步了出去。
*** *** *** ***
梅姬带着艾雪在偌大的魏家到处走走看看,她们非常小心地轻声走着,眼观
四面,耳听八方。梅姬走到走廊边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朝身后的艾雪笑笑。艾雪
挨近她,听到从走廊某处传来的说话声,可是听不清楚,不过很明显是两个人正
在争执。
「梅姬,」她嘘声说。「我看我们最好——」
「嘘!」梅姬用食指压在唇上。「咱们再走近些去听听。」她压低嗓音说,
放轻脚步,梅姬不时要迟疑的艾雪紧跟上她。
四下看看并没有仆人,两个人就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一扇门口。听到伯特的
声音,大而清晰地传了出来。
「只因为是祖父的遗志,你就要我和郝家联婚?」
「伯特,这是你祖父生前的心愿,你不该拒绝的。他在临终前也对你说过了,记得吗?那时我也在。你离去之后,他就吩咐我着手安排这门婚事。」
「我知道,又是郝家,是不是?姑婆,你到底是何居心,总是要和郝家拉关
系,又不时地过去造访?难道你认为我是个又聋又盲的人,看不出这根本是一件
不幸的婚姻——」
「住口!」他的姑婆喝道。「我是郝家孩子的教母,当然知道郝丽莎那女孩
不错,才打算把她许配给你……她的确年轻漂亮,任何条件都是一等一的。」
「姑婆,我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结婚,但是在我眼中,郝丽莎只是一条出身良
好、养尊处优的母狗。」
「伯特!」姑婆气得大叫。
「姑婆,你用不着生那么大的气。你也知道,我们贵族娶个妻子,只是为了
延续子嗣。我尊重祖父的遗嘱就是,如果你执意要安排——」
「我就知道你会听从你祖父的遗嘱!」梅瑞胜利地说。「好了,那么你告诉
我什么时候——」
「姑婆,用不着这么急,」伯特打断她的话。「这次我请你来这儿讨论,是
为了另一件事。」
沉默了好几秒钟,梅瑞姑婆最后开口说:「你——你的意思是?」
「我要和你谈辛艾雪那个女孩。我让她留下来,是想让她担任女主人的工作。你为这个家辛苦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
「伯特,你疯了!我正要告诉你——」
「由我来告诉你吧,我需要一位元元年轻有精力的女主人管理这个家。」
「你难道忘了她是从妓院来的?」
伯特率直地说:「我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如果郝丽莎急着想当我的公爵夫人,至少也得等一年,过了祖父的丧期再说。在这段期间,我们家需要有个女人掌管女主人的工作——」
「伯特,我不会答应让那个女孩住在我们家里,你根本不该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不准你这样胡搞!」
「我亲爱的姑婆,」伯特冷冷地回答。「你根本没有资格禁止我做什么。在
公爵府,我全权作主。辛艾雪她——」
「那女人是个娼妓,她是什么东西——」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虽然是从那里来的,却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
「伯特,这么多年来,我看着我那老哥费尽苦心在调教你,结果你太令我失
望了。这一次,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伯特,我警告你!」
「姑婆,你没有权利这么对我说话。如果你处处想指使我,我可以命令你搬
到湖边的小屋去住——」
梅瑞气得打断他的话。「你敢!」
「如果有必要,我当然敢!而且我要辛艾雪留下来。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走
了,我还有事要到伦敦去。等我回来,要带些客人回来,辛艾雪得好好准备。」
伯特的声音已经走近门口,艾雪和梅姬连忙退到客厅去,坐回她俩原在喝茶
的位置上。
伯特走过客厅,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喝茶约两个年轻女人,她们已穿上顾
夫人店里的新装,伯特不禁停下脚步欣赏。天啊!辛艾雪是多么优雅可爱,肌肤
粉嫩,一双又大又深的蓝眼睛清澈明亮。那份高雅怡人的举止,把她衬托得美若
天仙……顿时他又有和她肌肤相亲的冲动……不!该死!
这位年轻公爵很快走向艾雪,并向她和梅姬打个招呼。
「女士们,我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你们安心留下来吧!我已经告诉仆人,他
们都会好好的服侍你们。我有事要到伦敦去,不在的时候,艾雪,我相信你会尽
力做好女主人的职责。在我离去之前,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艾雪望向梅姬,然后又看看伯特。问她有什么问题吗?她心里几乎有上百个
问题要问,尤其是,如果她遇见郝丽莎——他的末婚妻——她该怎么办?
可是艾雪却无法在他面前启口,她看看伯特,又看看梅姬,才支支吾吾地说
:「公爵大人,我们能不能骑马?」
「你怎么曾在这个时候想起这种问题?」伯特说。
艾雪想到上回逃走时,偷走那匹爱尔兰黑马,一时脸颊燥热,羞窘地低下头
去。
「亲爱的,你脸红的时候真好看。」伯特说。「上回你骑那匹野性未驯的」
爱尔兰之夜「,竟能安然无事,因此我知道你不但能相良马,而且驯马一定也有
一套。这事以后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好好讨论。你俩可以去马厩挑两匹自己喜欢
的马。欧小姐——你也会骑吧?」
「我父亲是爱尔兰最好的驯马师。」梅姬回答。
「很好,」他朝她们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问题,我要走了。
我不在的时候,如果遇上什么麻烦,你们自己设法解决就是。」
「麻烦?」艾雪惊叫道。
见她这反应,伯特扬起眉毛,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是的……
会有麻烦的,」他回答道。「不过,我想以两位女士的聪慧,不难应付,是不是?」不等她们回答,他转身离去了。
两个女人沉默了一阵子,瞪视着他刚离去的门口,梅姬摇摇头。「我以前就
说过嘛——这个男人不知是何方妖魔,你看看!」
*** *** *** ***
郝丽莎踏上私家马车,朝雷梵斯公爵宅邸而去。魏家世代住在那幢老房子里,已经十二代了。
一年的等待,也许是值得的。到了明年,她就会嫁到魏家,成为雷梵斯公爵
夫人,和那幢大房子的女主人。还有,她将是魏伯特的妻子,这会令许多女人嫉
妒的!
公爵夫人!雷梵斯公爵夫人!她经常幻想……
*** *** *** ***
艾雪坐在楼上自己的房间,知道伯特的未婚妻很快就要到了。昨天伯特的姑
婆仍只写一纸便条,派一名男仆送到艾雪的房间里。
公爵大人的未婚妻郝丽莎小姐,明天中午以前将到。请不要在这种场合还当
你的女主人,我自会担当,过去我一直职掌这份工作。我已经告诉她你在这儿,
她会在蓝厅接见你。适合的时候一到,我会派人通知你。
魏梅瑞
一行行冷冰冰的字令艾雪颤抖,她不难想像这位老姑婆是怎么对郝丽莎谈论
自己的——「亲爱的,我知道你听了这消息心里会难过,但是我不得不把真相告
诉你……她是从妓女院来的……现在受雇在这儿工作……不,亲爱的,我也尽了
力去劝伯特啊……可是他坚持要把这女人留在家里……丽莎,亲爱的,你一定得
勇敢些——我也一样在忍耐啊!当然,一旦你成了公爵夫人,成了雷梵斯公爵府
的女主人,你当然有权把那个小乞丐赶出去……」
艾雪望向窗外,正好看到郝丽莎从马车上下来,她有典型英国贵族的风范举
止。身材高佻,皮肤细白,站在雷梵斯公爵府前,俨然已有女主人的气势。
辛艾雪不禁自惭形秽。人家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个在妓院当过女佣的孤女。
但她低头看到自己穿着的这件奶油色薄棉衣裙,嘴角又不禁泛起笑意。她感觉自
己今天妆扮得非常漂亮,就像一个少女等着参加庆祝她成长的第一个茶会。
梅姬这时到马厩去和巴亨利商议,要为艾雪和她自己挑两匹适合的马。
突然,艾雪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辛艾雪,你得镇定,光是忧虑对你一点
好处也没有。也许,郝丽莎是个温暖有同情心的女人,她正准备和你做朋友。可
是,她为什么要见我?我一定要表现得中规中矩,优雅一点。
这时,听到了敲门声,艾雪试着在脸上露出微笑,让自己看来显得比较有信
心的样子,然后才去开门。
一个仆人对她一鞠躬,艾雪认出他是巴太太的大儿子。「辛小姐,请你到蓝
厅去。」
她朝那年经的仆人笑笑。「谢谢你,强生。」
雷梵斯公爵府的蓝厅相当大,有四十呎长宽,摆设着富丽典雅的傢俱。既以
「蓝厅」为名,无疑的,四面墙全是蓝色的锦缎,地上也铺着蓝色的义大利羊毛
地毯,颜色清冷又柔和。很成功地营造出文艺复兴时代华丽又优雅的气氛,而且
还带有一种异国情调,也掺杂了英国本地的魅力。
最惹眼的,就是巨大的大理石砌成的洛可哥式壁炉,壁炉上方的墙面挂着椭圆形的镜子。镜子和天花板之间的横条,刻着十分精巧複杂的花样。另外还挂着许多名画。艾雪尽量把心情放轻松,走进蓝厅,魏梅瑞和郝丽莎已经坐在那儿了。
「辛小姐,谢谢你到这儿来。」魏梅瑞说。「请过来。」
艾雪朝那两位女士走去,同时也打量着她俩。魏梅瑞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
没戴任何饰物。五官匀称,看得出她年轻时也曾是个美人,可是那张脸非常苍白,几乎像鬼一样全然没有血色,只有那双锐利的蓝眼睛,正冷冷地打量着她。
郝丽莎坐在魏梅瑞的右边。刚才一瞥,发现魏伯特的未婚妻的确是个美人,
现在面对着看她,更令她眩目,她从未见过像郝丽莎如此抢眼的美女。金黄色的
头发,像丝一般富有光泽,一双灰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艾雪;皮肤像瓷器一般细
白,坐得直挺挺的,决不像自己平时总是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身上戴着许多珠宝
饰物,表现出她的富有和上流的出身。
看着这两位高高在上的女士,艾雪真想转头逃跑,永永远远地跑出公爵府,再也不想见到这两个傲岸的女人。
想归想,可不能这么做,她只好屈膝为礼。「梅瑞夫人,你要和我说话?」
「我才不要。」梅瑞夫人突然说道。
艾雪紧张地垂眼看着地毯,过了一阵子才抬起眼看这个老妇人。「我——我
没听清楚,夫人?」她很惊异地问道。
梅瑞夫人苍白的嘴,一直抿成一条线,这时才挤出一个微笑。「辛小姐,从
你第一次踏进这屋子,我就从未和你说过一句话……现在,我的教女郝丽莎来了,她要我安排,我才不得不破例开口和你说话。」她不理一旁瞠目结舌的艾雪,转过脸对丽莎说:「好了,宝贝,你怎么想?」
郝丽莎从辛艾雪一走进客厅时,就开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亲眼看到辛艾
雪,并不令她高兴——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太美太优雅了,她一眼就看出
辛艾雪身上的衣服是顾夫人手工精裁的,虽然只是家居服,但是式样非常高雅。
想到显然是伯特带她去做的衣服,不禁心中一怒。
辛艾雪身段婀娜,简直令她难以忍受,据说她出身微贱,不过是烟花巷里的败柳残花,但怎么可能如此青春焕发,又有这等天真纯洁的模样?那身奶油色的衣服,就像她一身细白柔嫩的皮肤,而那双湛蓝的眼睛,就像自己配戴的蓝宝石一样。
郝丽莎愈看愈嫉妒。她知道自己恨她,要把她完全赶出她——和伯特的生命
之外!
她转眼对梅瑞夫人说:「伯特替她买了多少衣服?」
梅瑞夫人耸耸肩。「我只知道她来的时候,带了好几箱。但第一次来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
「据我所知,」丽莎很激动地说。「顾夫人店里的衣服,可都不是便宜货!」
「宝贝,别去担心钱的事。」梅瑞夫人回道。「这对公爵来说并不是什么大
数目。倒是这个女孩在这儿才麻烦哩!你看我们该怎么处理?」
艾雪一旁站着,沉默地听着这两个女人商量讨论……好象她只是客厅里的一
件傢俱,甚至根本就不存在。
为什么她们不要她坐下,一直要她站在她们面前,让她们毫不客气地打量着
她身上的每一吋呢?这就是这些英国贵族的教养吗?如果是的,她倒庆倖自己失
去了贵族的头衔。上帝啊!她这会儿该怎么办是好?
「我从来不认为伯特喜欢褐发褐眼的女人,」丽莎继续说道。「这女人也许
合他的胃口,你说是不是?」
梅瑞夫人笑了笑,抬起一边眉毛。「当然啦!亲爱的。你现在该知道伯特有
多放荡,他在外面的名誉坏得不得了!告诉你啊,只有他祖父才不知道他的孙子
在外面恶名昭彰。有时我想是否该怪我,没有及时去纠正他的疏忽。」她耸耸肩。「当然,最近几年他的健康情形愈来愈不行了,医生警告他是不能受刺激的。好啦!你看够了吗?我可以叫她走了吧!」
艾雪气得想对这两个女人吼叫,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一辈子都没做过这么
粗鲁无礼的事,况且在这儿她更不能让这两个女人留下话柄。
「倒还有一桩小事……」丽莎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抓住艾雪的裙子。「嗯!这是上好的细棉料子——」她用劲一扯,把她的裙子给撕破。
艾雪惊骇地看着那条可爱的裙子竟然给撕破了,她气愤地抬起眼,看到郝丽
莎冰冷的目光和冷冷的讪笑,那双灰色的眸子里,流露着恨意。
「哎——可惜啦!」梅瑞夫人说。「这么漂亮的裙子,得回去补补喽!」
艾雪呆呆站了一阵,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热泪一涌,急急掉转身,跑向自
己的房间。
第五章
伯特轻松地坐在鞍座上,沿着湖边的小路回家。这并不是回公爵府最近的一
条路,可是在仲秋的下午,从湖畔绕回去,空气清凉,景致又幽美,视野一新,
湖上有天鹅悠游,那些天鹅,是他祖父所锺爱的。
突然,他听到左边林子后面有声音。伯特知道那片林木过去,有一大片绿色
草地。基於好奇,他折向林木那边,策马入林。
艾雪自从骑过「爱尔兰之夜」那匹母马之后,发现问题的症结是那匹母马太
容易惊恐,尤其是遇到障碍需要它跃过时更是如此。
这还是梅姬向总管马匹的老亨利说好说歹,才让艾雪有机会骑「爱尔兰之夜」。老亨利坚持这是一匹尚未完全驯服的小母马,不敢随便让艾雪骑。梅姬好话说尽,老亨利总算软化,让艾雪每天骑「爱尔兰之夜」几小时,但交代一定要准时送回马厩。
这时,艾雪看到有个人骑着马穿过林子,向草地走过来,闯入她的世界。艾
雪不悦地歎了一口气,一边拍着「爱尔兰之夜」。大狼狗费恩也跑过来,一直吠
个不停。
「好啦!费恩,」她叫道。「回到你的位子去!」这条大狗一直快活地摇着
尾巴,艾雪无意间瞥见那只粉红猪——酒涡小姐发现一个兔子窝,费恩在旁兴奋
不已。艾雪笑了,这两只动物总是形影不离,即使在她驯马的时候,小猪也总是
跟在大狗后面到处探险。
「好了,爱尔兰之夜,」她对那匹母马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艾雪手拉训练用的调马绳,带它过去。跳跃之前,它却竖起耳朵。大狗费恩
从野花丛里跳出来,兴奋地叫着,小猪也跟在后面叫。
艾雪歎了一口气,猪小姐的尖叫听在耳里实在单调乏味,那匹易受惊吓的马
当然不会没听到。又是狗吠又是猪叫,「爱尔兰之夜」根本没有心思学习。
艾雪停下来想,也许问题就在干扰太多。「费恩!」她叫道。「带猪离开这
儿,我不要你们跟在旁边。」
艾雪拍拍猪,叫它在草地里躺着。「酒涡小姐,躺着别动!」她命令道,然
后牵着马,要它再试一次越过障碍。
艾雪对「爱尔兰之夜」做了一个手势,叫它前进开始跑着。有时,她举起手
臂叫费恩不要来,费恩反而一头跃出,而且几乎同时,猪小姐也一路尖叫着跑过
来。
就在瞬间,发生极大的转变,艾雪几乎不相信自己所见。一条狗和一只猪,
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那匹黑马的后面跑来,像很有默契的样子,一个吠、一个叫,马吓得像被地狱出来的魔鬼在后面追赶似的,惊惶之下一跃,居然就跃过了障碍!
越过它一直害怕的障碍!前后不过几秒钟,艾雪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事,她乐得大叫,躺到绿草上,欢呼大笑。那匹黑马好奇地看着她,大狗费恩围
着她蹦跳,不停地舔着她的脸,那只猪也在身边转。
「喔!天啊!一只猪竟然变成了驯马师!」她笑不可抑。
伯特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看看这奇怪的一群。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尽入他
眼底。看看辛艾雪乐成那模样,他也忍不住笑了。她笑得纵情自在,浑然天成…
…他不禁起了奇想,觉得她好象是从花草中跑出来的仙子,为意想不到的成就大
为开怀。肯特郡的仲秋,绿草河流那么迷人,还有草地上欢笑的仙女,他怀疑飘
泊不定的自己,是否会就此在肯特郡留下来?
就在这时,费恩抬起头,嗅出空气中不同的气味,朝着伯特跑来。伯特的仆
役趋前挡住狗。艾雪在草地上坐直身子,诧异地睁大眼睛。雷梵斯公爵府里,没
有一个人注意到主人回来了。伯特一走就去了好几个星期,突然回来了很令人震
惊。艾雪已经习惯了每天的生活,鲜少想他。自他走后,她得面对梅瑞夫人和郝
丽莎小姐。此外,她还经常找时间驯马。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耗在马厩和动物在
一起,偶尔也去厨房找巴太太。亨利和喜蒂夫妻俩逐渐喜欢艾雪和梅姬。
这时,她看到伯特骑在那匹高大的黑色种马上,离她只有几码远。这个男人
是个傲慢、无情的浪子,偏偏出奇的英俊,出身贵族、富有且有权力。她的未来
全在他手中,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怕他的。这几天来,她已经不大想他,但此刻
他突然出现,见了他,使她心虚而害怕,又着急没有梅姬在旁为她打气,尤其在
这片绿色草原看到他,感觉自又不同。
伯特对大狗说:「现在你比我那些猎犬更像马的主人,是不是因为你和爱尔兰国王同名的关系?」
「公爵大人,没想到你也知道爱尔兰历史。」艾雪被伯特的灼灼目光看得很
不自在,想转移一下话题。
伯特大笑。「我在剑桥念过书,当然懂得历史,而且我还有个爱尔兰朋友,
经常喜欢喝酒论史,费恩国王也是他喜欢的历史人物之一。」
艾雪点点头。「希望有一天能见见你这位朋友。」她拍拍费恩的脖子,突然
感到有只爱犬在身边好温暖,才开始放松紧张的情绪。
「或许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他答应只要到肯特郡来就一定会住我这儿。」他
说着下了马,那双蓝绿眼睛望着她。「你好吗?小东西,我走了之后,家里一切
都好吗?」他说话的时候,握住她的手。
艾雪感到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很好,公爵大人。」她轻声说道。
「梅瑞姑婆没找你麻烦?」
提到那位梅瑞姑婆,艾雪眼睛一黯,很快地别过脸。梅瑞姑婆是伯特仅有的
亲人了,她怎能在他面前抱怨?任何委屈不如深埋心底吧!因而她摇摇头。
可是,别过目光前,伯特已经注意到她神色一黯。
他放开她的手,转向那匹「爱尔兰之夜」。「我想,你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
来训练」爱尔兰之夜「,是吧?这原是亨利的工作。我吩咐过他,你骑马时,要
注意你的安全。」
「公爵大人,亨利在这方面非常尽职,是我太喜欢骑马了。公爵大人,你可
不能责怪老亨利,他只是——」
伯特大笑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亨利一向忠心耿耿,决不会责怪他的。」
「嗯!」艾雪松了一口气。「谢谢,公爵大人,我——」
伯特用手抬起她的下颚,温柔地强使她望着自己。「该叫我伯特,还记得吗?」
艾雪心头战栗害怕。「我——」她垂下睫毛,避开他的目光。「伯特。」最
后她终於说出。
他笑着放开她的下颚,但立即转而轻抚她的脸。「上帝给了你一张美丽的脸。」
她发现他的心情似乎十分轻松,从未见过的清闲安逸。面对这样一个魏伯特,她很快地对他产生了兴趣。他是个多么複杂的男人啊!
艾雪脸红了,她想到早上曾在梳粧台前欣赏镜中的自己。「公爵——呃……
伯特,那是因为你替我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
伯特笑了。「你的美是天生的,这么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像炫目的蓝宝石。
但蓝宝石再美,也比不上你动人的眼波流盼……」
她怔怔地注视着他,这个魏伯特和她以前所知道的他是如此不同……
「你……像个诗人……或许,是个哲学家?」艾雪说道。
伯特大笑,摇摇头。「诗人,我还差得远,但我认识几个真正的诗人,而且
——对,他们也可以说是哲学家。以后你会见到其中几个。」他顿了顿,像在考
虑什么。「我想拜伦可能会来,但他经常忙着饮酒宴乐,这人不知道算哪一种魔
鬼。」
艾雪久闻拜伦的诗名,眉毛一扬。「公爵——伯特,你说的就是鼎鼎有名的
大诗人拜伦吗?」
「就是他。」伯特说道。「我想你听过他的名字。」
艾雪粉颈一红,在英国谁没听过拜伦那些浪漫的诗,伯特说他——不知是哪
一种魔鬼,这话正是梅姬以前形容伯特的。「他非常有名。」
「嗯,艾雪,你训练」爱尔兰之夜「,是否需要我协助?」
「哦!伯特,真的吗?我是不是做得太笨拙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伯特笑着说。「何况你在这儿还有两名相当傑出
的助教。」他看看一直摇着尾巴的费恩,和坐在它脚边一直咕噜咕噜发出声音的
胖小猪。
艾雪快活地笑着说:「我可以指挥费恩,但是这位猪小姐却不听使唤。」
「我也注意到了,听说在四足动物里,猪是最聪明的。」他的目光突然落在
她的新衣服上,怎么会有补痕呢?「这儿怎么了?」他问道,那双蓝绿色眼睛仔
细地瞧着。
他奇怪刚买回来的衣服怎么需要缝补,艾雪一时感到紧张,她下决心不向他
抱怨郝丽莎的无礼——为了她的自尊。可是,她也不能让他认为她是那么不珍惜
他买给她的东西。
「一场意外。」她说。
「意外?」伯特仔细看着那块补钉,很迷惑地问道。
「你瞧,」艾雪有意避开话题。「这两个锡罐,是我为了训练马而发明的,
虽然很简陋,但可以让这只容易受惊吓的马习惯一些想不到的声音。」
「嗯!」伯特点点头,看着那匹黑马。「我们就利用这个时间帮它上上课,
好不好?」
艾雪高兴地说:「公爵大人,我最喜欢了。」
伯特皱起眉头。「辛小姐!」他警告地说。
艾雪笑了。「我是说,伯特!」
接下来几个小时,伯特在她身边一起调教那匹马,时间过得特别快。他俩运
用各种方法,总算教会了那匹小马跳过障碍,直到残阳西照,艾雪已筋疲力竭。
伯特站着,将外套勾在肩上,看着艾雪把方糖喂给「爱尔兰之夜」吃。「你
知道吗?你把它宠坏了。」他说。艾雪抬头看他,只见他脸上漾着笑,艾雪也对
他笑笑。
「所以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和亨利一块训练它的原因。亨利非常严格,我还真怕他呢!他总是叫——这样没有用的!让我来教你该怎么训练它!」
她把老亨利的口气模仿得维妙维肖,惹得伯特开怀大笑。「你有信心不用鞭
子,只喂方糖就能把它训练得更好?」
伯特走近那匹马摸摸它。
艾雪说:「它是一匹好马,一匹相当好的马。我小时候,也看过这么好的马——」想到往事,那双湛蓝的眼睛变暗了。「那是一匹相当年轻的小马,那天爸爸、哥哥和我去参加乡村市集,看到那匹小马正要出售。当时的我瞪视着它那身红棕色发亮的毛,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拥有这么好的马。爸爸听了大笑,说我还得等上好几年才能实现这个愿望呢。
「后来,市集结束了,我们也回家了,可是内心总是忘不掉那匹红棕色的小
马……直到几个月后的那个冬天……」艾雪目光落在远方,沉默了好一阵子,摇
摇头,继续往下说。
「后来,那匹小马被附近那位伯爵经常酗酒的儿子买去了……那个人的个性
非常残忍,在马厩里虐待马匹是他最大的乐趣。」她抬起眼,伯特看到她眼中浮
动的泪光。「噢!伯特,那么一匹美丽年轻的小马被鞭打得……我真希望能永远
忘掉那一幕。」
泪水滴落在她的面颊。对她不幸的遭遇,伯特深为感动。以往,他很轻蔑女
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总觉得这是女人操纵男人的手段。可是,在艾雪脸上,他
看到的却是痛苦与无私,和他以前见过哭得翻江倒海的女人截然不同。
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拭去她的泪痕。「今天我看到你对动物那么有爱心和
耐心,或许这可以抚平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
艾雪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男人,他会是两个星期前无情地夺去她贞操的同一
个人吗?他轻蔑的笑声和讽刺的眼神到哪儿去了呢?前些日子,她不是还信誓旦
旦,有朝一日要找他报仇吗?
她感到昏眩,试着要把伯特两种不同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强迫她上床的样
子,还有他到汉普登宫,站在夫人身边那副坚定的神情,然后是——今天站在草
原上,和她一起驯马的伯特!她闭上眼睛,不愿去想结论。她只知道,她很高兴
伯特改变对她的态度。她睁开眼,看到伯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正凝视着她,不由
得点头微笑。
见她脸上漾开了微笑,伯特顿时心情一松,充满了快乐。他好想紧紧地把她
搂在怀里,他要保护她,永远不让她面对任何害怕或惊恐。他抬起她的脸,那张
脸可爱得难以言喻。她心地之善良温暖,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普照大地。
伯特看看天色,对艾雪说:「小东西,天色快黑了。老亨利会着急你怎么还
没回去。在他们派人找你之前,我们最好早点回去。」
见他突然显得有些不安,艾雪点点头,走向「爱尔兰之夜」。伯特跨上他那
匹种马,艾雪抬起头,对伯特说:「我很谢谢你帮我训练马。」她告诉他。「如
果亨利正在马厩担心我,请你先告诉他我没事,不久就会回去。」
没想到伯特听了却皱起双眉。「你还打算到什么地方去?」他质问道。
「我——呃,公爵大人,我——只是想走回——马厩去。」她结结巴巴地说。
「走回去?」他不敢置信地问。
「呃,是——是的。」她回答道。「我答应过不骑——」
「小姐,我知道你答应过。但是,你认为我会骑马回去,而让你一个人步行
吗?我骑马,你当然也一道走!」
他俯下身子,艾雪还没有察觉发生什么事,就被他那只有力的臂膀一把抱到
前面的鞍座上。伯特让「爱尔兰之夜」跟在后面,并驱策他那匹种马先行。「这
样好得多了。」她听到他在她耳后喃喃地说。
马宾士时,他强壮的手臂紧紧抱着她,艾雪身不由己的颤抖着。由於天气暖
和,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那气味综合了男性香皂、烟草和马的气息。她深
深吸一口气,只觉昏眩迷离,心在胸臆间激烈地跳动,手心汗湿。她对自己说,
那是因为她怕这个男人,而且他和她挨得太近,但她也知道在心中,喜悦多於害
怕。
「这样吧!以后我会告诉老亨利让你骑」爱尔兰之夜「……」他突然笑了起
来。「小东西,你是在什么地方学会骑马的?而且是骑光背马?」
艾雪笑了起来,扬起两道柳黛眉望着伯特。「公爵大人,那天,我是第一次
骑光马背。至於我是怎么学会骑马的——」她眼神一黯,眼光移向别处。「我有
一个哥哥……他……教我骑术。」
伯特发现一提到家人,她就会很难过,虽然他对她幼时生活感到很好奇,可
是不便多问,怕惹起她的伤感。现在既已回到肯特郡,自有更多时日和她共处,
等熟悉之后再谈不迟。
想到接下来几星期可以留在家里常和艾雪在一块,他又高兴得笑了起来。
艾雪听到他的笑声就猜到他笑的理由,问道:「你很高兴回家了,是吗?」
「是的,小东西——」他还是笑。「我好高兴回家了!」
*** *** *** ***
简生在雷梵斯公爵府当管家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间,他一直克尽职守,而
且很有效率。至少在一八一四年七月中以前是如此。在这次宴客之前,他费心检
视一切是否准备合宜。突然他想起什么,问女佣贝蒂说:「丽莎小姐她……」
「小姐一直在她房间里发脾气,摔破了两只花瓶——」
「我知道了,贝蒂,谢谢你。」他不想再问,否则这件事又成了仆人们茶余
饭后的闲话。身为管家,必须平息家中一些谣言。他知道郝丽莎一早起来,听说
伯特与艾雪、梅姬相偕骑马,就没好气,先是打伤了她从郝家克洛维山庄带来的
贴身女侍若莎,然后疯狂地破坏她房间里的傢俱。如果老公爵在世,决不会允许
郝丽莎如此放肆!
他转过脸望着老亨利。「巴先生,马厩里的马都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一切都准备就绪。」老亨利笑着说。
「很好,」简生喃喃地说。「那么,巴太太,是否已经开始计画功能表……
巴先生,现在请你回马厩了……佛拉、蜜莉,你们准备打扫北厢的客房……」
*** *** *** ***
艾雪快乐得眼睛发亮,脸也染成了玫瑰色,她骑在「爱尔兰之夜」上,感觉
它一身的肌肉和精力,它跑得好极了。
她看到伯特和梅姬跟她招手,伯特大叫:「艾雪,我们得回去了!」
过了一阵子,她和梅姬、伯特会合。
「觉得怎么样?」伯特笑着问她。
「噢!伯特!它实在太好了!」艾雪快活地说。「我从来没骑过这么好的马。」
三人一道回府,艾雪看到公爵府的厨房已经升起了枭枭炊烟。伯特想到昨天
他和艾雪驯完马回来时,在进口处就遇见梅瑞姑婆和郝丽莎候在那儿,好象他是
个客人似的。他隐约想起在伦敦时,曾接到梅瑞姑婆一封信,但信里完全没提到
郝丽莎会来。所以,乍见郝丽莎,他全然没有时间去面对这个事实。
他眼看郝丽莎对辛艾雪摆出一副非常蔑视的态度,不难瞭解郝丽莎对艾雪的恨意有多深。昨天的晚餐,吃得冗长乏味又不舒服。但他也注意到,艾雪在晚餐中始终表现得优雅沉静。尽管梅瑞姑婆和郝丽莎在谈话时,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也不以为忤。
梅姬则藉口头痛,在自己房里没出来,艾雪也因此早早告退,说是要去看梅
姬。梅姬早就发现梅瑞姑婆和郝丽莎的眼里充满了冰冷和恨意,自然不想和她们
照面。
但今天的宴会,依约定,艾雪必须权充女主人,她忐忑地问:「公爵大人,
你请了哪些客人?」
「都是些伦敦的朋友,我想他们很快就要到了。比如伦利夫伯爵艾嘉德。」
艾雪听了,瞪大眼睛。「伦利夫伯爵艾嘉德——喔,天啊!我想起来了……
再过几分钟,我就得担任女主人的工作。」
伯特笑了,他心想: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巫!昨晚他躺在床上,一直没法不
想她。自从昨天下午在草原上见着她之后,她的身影就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不
知道自己何以对艾雪如此魂牵梦萦,何以他的思绪总是绕着这女孩打转?应该不
全然是为了她的美丽,因为他早就见过无数美女……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为何知道得愈多,就对她愈着迷?就像被她蛊惑了一
般。最后,他告诉自己,最好不要这么想。当他蒙矓入睡之际,他还恍惚地想,
最好和她保持距离,毕竟,她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今天一大早天亮时,蔚蓝的天、金色的阳光、和暖的微风,都使他讚歎,好
美的一天!他匆忙更衣,派了一个女佣去问辛小姐,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骑马。
不久,他收到了回函,是梅姬稚拙的字迹——几个月前,艾雪才教她读和写——
她在短笺中说,辛小姐愿意和他一起去骑马,但需有欧小姐陪同才行。还有,辛
小姐想骑「爱尔兰之夜」,她会小心的。
伯特想到那个作风大胆、倨傲无体的红发女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自己总
是对她开出的条件屈服,这简直无法理解……最后他无助地想,唯一的解释,就
像他昨夜想的……艾雪是个女巫,一个美丽、迷人、蓝眼睛的女巫……
「噢!瞧瞧我!公爵大人……伯特!」艾雪叫道,低头看着自己弄髒了的裙
角。「伯特,我总不能这样就去见你的宾客啊!伯特,我真的不能!」她蓝色的
眼睛祈求地望着他。
「好吧!」伯特不禁笑了。「你和梅姬就走小径由厨房进屋。等梳妆打扮好
了,再到前厅来和我们在一起。」
「太好了,伯特,谢谢你。」她高兴地叫着。「你这么体贴,我太感谢了!
我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伯特笑着打断她的话。「如果你花大多时间来谢我,你还真会迟到呢。现在
快去吧!待会儿我们在客厅见。」
两个女人朝着他指的小径走,伯特望着她俩的背影消失……心想,现在已经
是十九世纪了,一个神智清楚的男人不可能再相信魔法。
*** *** *** ***
魏梅瑞面如死灰,坐在公爵府客房里,面对着她的教女郝丽莎。她那双蓝眼
睛盯着这个年轻女人。那年轻女人下唇不停地颤抖。魏梅瑞努力控制着满腔怒火,如果她失去控制,就会和站在她面前那个乱发脾气的郝丽莎一样。魏梅瑞可不愿意像她一样……绝对不!
「好了,你不必那样子看我。」丽莎暴躁地说。「我——我当然有理由生气!」
她伸手指指地上摔碎的瓷器,全是上一个小时摔的。「你不要一句话也不说嘛!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他——以前的老公爵,你那双胞胎哥哥,他总是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我。好了,不说这些了,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再用那种态度对待我!」
「那么你就不该使性子,乱摔东西。」能够自制之后,魏梅瑞发现自己已能
处理眼前这情况。看丽莎尚未化妆,她颇为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你该梳妆打扮
了,你的侍女呢?」
丽莎撅撅嘴。「我叫她走了。」
「好吧!把她叫回来,得快点打扮,时间不多了。没一会儿客人都来了——」
「客人!我现在心情这么坏,叫我怎么见客?你不知道,你那个侄孙——喔!我真想杀了他!你还不晓得——」
「我当然晓得,」魏梅瑞打断她的话。「现在公爵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
你这个小白癡!如果你我不小心应付,过不了多久,会传遍整个伦敦。总之,你
赶快准备,待会儿出现在楼下大厅时,必须表现出未来公爵夫人的风范。」
丽莎有些畏缩。「姑婆,你想我真能——」
魏梅瑞怒冲冲地走近郝丽莎。「只要你去做,就能做得到!」她又逼近,和
郝丽莎的脸只隔几吋。「你这个小傻瓜,现在你听着,待会儿楼下客厅会生满各
界名人。这种情形,公爵的未婚妻不下去招待,难道要躲在楼上的房里?难道要
让伯特得逞,让那个女孩冒充女主人,堂而皇之地招待宾客?你用不着这么窝囊,你可以击溃她,甚至可以命令她卷铺盖走路!振作起来吧!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你打扮妥当,出现在楼下大厅!」
「十五分钟!天啊!姑婆,你逼我太甚了!我根本不想到楼下去。难道你没
看到伯特看她的眼神?昨晚晚餐时,他的眼睛里就只有辛艾雪,全然忘了在座还
有旁人——他眼里根本没有我,我已经受够羞辱了——」
「别说了,你到梳粧台前好好看看自己那张脸!」魏梅瑞下令道。「我去叫
你的女侍来!」她出去交代了仆役,然后又折回房间,郝丽莎勉强地坐在梳粧台
前。
「你心烦伯特一心一意只注意那个小娼妓。」梅瑞平静地对她说。「我只对
你说一件事,然后我就要离去。虽然伯特决定要辛艾雪当女主人,但是,我才是
这里目前真正的女主人,我还要继续扮好我的角色,我才不管!」
她对着梳妆镜里郝丽莎的身影说:「待会儿来的客人,都是些王公贵族,他
们的婚姻都一样,娶的都不是他们所爱的女人,只是门当户对而已。我希望你知
道这一点,也记住这一点。伯特没什么两样,他也不可能娶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你要下去表现你才是未来女主人的气派,不要把那个小东西放在眼里,脑
海里根本不要去想她,也不要在意公爵大人的眼睛是否看着她……不可能永远如
此的!
「你和伯特结婚以后,只要能为他生下继承人,你的地位就稳固了,可以好
好安心地当你的公爵夫人。」
梅瑞顿了一下,抬起头,精悍的目光瞥了镜中的丽莎一眼,看看她的反应。
「丽莎,自从你长大之后,我一直在观察你,我认为你并不喜欢和男人有肌肤之
亲。告诉我,我有没有看错?」
丽莎瞪着姑婆那双蓝眼睛,回忆汉彼得爵士那只汗涔涔的手,想来就恐惧,
去年春天,在一次花园舞会中,他曾拥着她跳舞。还有上次过生日,莫乔治用湿
腻腻的唇偷吻她时,也令她生厌。她讨厌男人的那股气味,一想到和男人亲近,
她就觉得全身都有跳蚤在爬。
丽莎最后抬头看着她的教母。「不,你并没有说错。」
魏梅瑞慢慢地流露出满意的微笑,瞭解地点点头。「我想也是,难怪你的未
婚夫会去看别的女人。好了,丽莎,你到楼下时,要骄傲地挺着背,抬起头,表
现出贵族的气质。」她又看了一眼镜中的丽莎。「别忘了,我们所有的计画,就
看你今天的表现了,知道吗?」
丽莎听到她的声音像钢铁般冰冷坚硬,她畏惧而严肃地点了点头。
「很好,嗯!」听到有人轻轻扣门,魏梅瑞说:「一定是你的女侍,我让她
进来,然后我在楼下等你。」她朝门走去,突然转过头来。「丽莎!」
「什么?」
「别让我失望。」
第六章
伯特握着一杯雪丽酒,站在客厅巨大的壁炉前微笑着。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睛,不时环视着客厅里二十来位客人,他们或站或坐,有些则聚在一起聊天。
「鲁斯,」他对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年轻人说。「没想到大家都知道我今天
过生日。」
鲁斯笑道:「过生日一定得热闹一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节目?」
「呃,没什么特别的。」伯特说。「只是些朋友聚聚,没什么特别的。」
「亲爱的伯特,」一位有双杏眼的女士大步走来。「你知道美娜绝对不会允
许你只过一个简单的生日,她特地来祝贺。」
「嗯,」伯特心不在焉地漫声应着,他远远看到一位优雅的女人,一头蜜色
的头发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坐在房间另一端的沙发上,和两位绅士交谈。糟
了,美娜也来了,这情况真不好应付。
忽然,很多人都转过头,伯特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到辛艾雪走下楼梯步入客
厅。她穿一件蓝绿色长裙,云髻高耸。她顿了一下,抬眼触及他的目光时,嫣然
一笑,脸颊漾出酒窝。
鲁斯的目光盯着艾雪。「天哪!你从哪儿弄来这样的美人儿?伯特,我的老
朋友,她是谁啊?」
伯特没有回答,迳自挤开一条路,朝着他雇用的女主人走去,嘴角一直带着
微笑。
「你没听说啊?」杏眼女人对鲁斯爵士说。「伯特有了一个新的……被他保
护的女人。这消息早就传遍伦敦了,你难道没听过?」
「新的……被他保护的女人?」鲁斯呆呆地想了一阵子。「温妮,你的意思
是——」
「噢!不!不!我可没那意思——」她连忙否认,好象她真的没有做任何暧
昧的暗示。
「你一定也同意,」温妮继续对鲁斯爵士说。「这女人很美,是不是?公爵
大人喜欢美丽的女人。」
突然,温妮的目光移向大厅另一端的美娜,只见美娜紧盯着公爵和他的新宠。温妮的嘴角浮起了笑意。「这下子太妙了,看来美娜是罪有应得。亲爱的鲁斯,我们到那边看热闹去!」
艾雪颤抖着注视伯特走过来,自从他这次回来,对她极好,好得令她不敢相
信。他总是朝她微笑,温柔地对她说话。
「甜心,每一回看到你,都觉得你比以前更可爱。」伯特说道。
艾雪梨涡浅笑地应着。「我想只是衣服衬托人而已。」
伯特摇摇头。「你是今天这里最美丽的女人,无论穿什么都一样。」
她感到两颊好烫,很想换个话题。「我本来想尽快打扮好,生怕来迟了,可
是梅姬一直坚持要弄到令她满意为止。」
「甜心,让大家多等待一会儿是值得的。我瞭解梅姬这个爱尔兰女人,她非
常知道什么是对的。」
她发现许多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正在这时,她耳畔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你在这儿,原来你没换掉骑马装就来会客,我还一直在楼上找你,所以
来迟了。」
伯特和艾雪转过脸看到郝丽莎朝着他们两人走来,在那张十足贵族气质的脸
上,挂着自信的微笑。魏梅瑞也跟着在她身后出现。
「是啊!」魏梅瑞说。「伯特,丽莎一直希望能和你一起招待客人,同时也
让大家知道你们已经订婚了。」
「呃?」伯特挤出一个笑容。「我想郝丽莎小姐也许还在忙着整理房间,没
时间招待客人。」
艾雪憋着不敢笑,她看出郝丽莎眼中的怒气。今天早上,她和梅姬都听说郝
丽莎在屋里大发脾气,摔东西。伯特应该也听说了。
「伯特,」梅瑞姑婆用冷硬如钢铁的声音说。「公爵大人,你应该带着未婚
妻向宾客们介绍。」
「好吧!姑婆。」伯特喃喃说道。他低声在艾雪耳畔说:「亲爱的,别怕被
冷落,这屋子里有一半的绅士都恨不得能来找你!」
艾雪抬起头,发现他是对的。伯特才走,许多绅士就走过来。她用眼角余光
看到魏梅瑞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但几位男士已经围绕在身边,她也无暇去细想
了。
「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位高瘦的年轻男人说。「我是卢得士侯爵。你是—
—」
「你是从哪儿来的?」另一名金发矮个儿的男人问道。
艾雪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喔!辛艾雪,好可爱的名字,就像辛小姐的人一样。」这回开口的是位年
约四十的绅士,他介绍自己是施尔克爵士。
艾雪礼貌地朝大家笑笑,一下子要记住那么多名字,令她感到脑子像在旋转。一位黑发男士俯身在她耳畔说:「如果你受够了这些七嘴八舌的询问,我可以悄悄带你溜出去。」
艾雪抬起头,正好看到那男人的一双绿眼睛。艾雪朝他笑笑,微微点点头。
他搀着艾雪的手臂往外走,一路上还有好几位仰慕者朝艾雪走过来。艾雪听
到她身边的男人说:「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认为你在那种情况下显得很混乱。」
「我想是的。」她点点头。
「听说你叫辛艾雪。我是艾嘉德——」
「我知道,你就是伦利夫伯爵!」她说道。
他不禁笑了起来。「或许我恶名昭彰,真可怕,连你都知道了。」
「噢,不!决不是这样子。我只是早上骑马时,听到公爵大人提起你。」
午餐在花园中举行,郝丽莎搀着伯特的手臂,引领宾客走出客厅的落地门。
外面花园绿草如茵,修剪得非常整齐,处处繁花吐艳,暗香浮动。园中摆着几张
长桌,每张桌子上都铺着雪白的餐巾、质地薄如纸的瓷器。仆役穿梭其间,用託
盘装着食物和酒。
魏梅瑞一手安排入座的席次,她安排自己和伯特、郝丽莎坐在主桌。这时有
一名仆人朝艾雪和艾嘉德走来。
「辛小姐,很抱歉,梅瑞夫人希望你坐在插蓝色花的那一桌,请你跟我来。」
艾雪看看艾嘉德,又望望仆人指的那一桌。卢得士侯爵正和一位蜜色头发,
有一双绿眼睛的女士坐在一起。这位女士,她从未见过。
「谢谢,我们自己会过去。」艾嘉德点点头,遣走了那名仆人。然后转而对
艾雪说:「亲爱的,我最好先警告你,你看看潘美娜的脸,就知道我们这顿午饭
不会吃得很愉快。因为她听说伯特订婚,心情坏透了。」
艾雪朝那张桌子望去,艾嘉德说得一点也不错。如果目光也杀得死人,那女
士愤怒的目光看来还真能置人於死地。「潘美娜?」她不解地问道。
「是啊!」艾嘉德搀着她的手臂说。「潘美娜,她是魏伯特的情妇。」
这句话顿时使她感到天摇地动,心中慌慌地感到空虚。她随着他走向那张桌
子,坐在那儿的那个女人居然是伯特的情妇。这两天来,她才对伯特稍有些好感,怎么又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把情妇请到家里,难道是有意让他的未婚妻知道?
坐定之后,她看到郝丽莎不知对伯特说了些什么,伯特朝她看看,很礼貌地
对她点头微笑。他看来泰然自若、平静而带些冷淡,好象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艾雪很快收回视线,决不能在脸上流露出怏怏不乐。喔!魏伯特真是个傲慢的男人。
不久艾嘉德为艾雪和潘美娜互相介绍。
「我在伦敦就听说了,伯特是你的保护人,原来你就是那位神秘的小姐。」
潘美娜微笑着,可是她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我真高兴和两位女士坐在一起。」艾嘉德对潘美娜和艾雪笑笑。
艾雪羞涩地对潘美娜身边的卢得士侯爵笑笑。艾嘉德很庆倖自己能坐在美人
身边,他从未见过像辛艾雪这么漂亮的美人,每一道曲线都是那么完美无瑕,尤
其她那光滑柔细的肌肤,配上一脸纯真的神情,更是叫人无法不动心。但她的身
世颇为神秘,不知伯特怎么会成为她的保护者?
艾嘉德的兴趣非常广泛,他喜欢佳餚美酒、纯种好马,也喜欢精緻的音乐和
艺术,但最大的兴趣,还是欣赏罕见的美女。众人皆知他有极高的鉴赏力,他也
常忙着品评美女而乐在其中。可以说他喜欢扮演这个角色,而且尽力演好这个角
色。
此时,他又以其一双善於审美的眼光看着辛艾雪,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么
幸运,能一睹这位国色天香的丰姿。自从她在大厅出现之后,他看到魏伯特的目
光就一直盯着这个女孩,好象以最温柔的目光在爱抚着她。
艾嘉德屏气凝神,注视着艾雪,心想,如果魏伯特这艘货船超重了,那是他
的问题!
艾雪也发现艾嘉德正注视着她。她觉得伦利夫伯爵是位英俊、饱谙世情的绅
士。她也意识到周旋在这些权贵之间,必须自制而冷静,如今她很艰难地学会了
这一点。
这时,她再度触及魏伯特的目光,他的未婚妻以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潘美娜也怒视着他俩。艾雪低头啜了一口酒,魏伯特是不是自以为在玩某种爱情游戏?这个魏伯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魔鬼?
伯特礼貌地聆听着郝丽莎乏味又琐碎的谈话,他的目光不时游移到插着蓝花
的那一桌,但全然没注意也坐在那一桌的潘美娜,目光的焦点全落在艾雪身上。
伯特想:艾嘉德靠得好近,甚至非常亲密。他对艾雪展现他最有魅力的笑容,还
在艾雪耳边低语,使她听了以后,快活地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他还看
到他俩互相凝视微笑,好象分享着什么有趣的秘密。
伯特看到这儿,一股怒气按捺不住地往上沖,他很少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冲
动。他是怎么了?以前也看过艾嘉德和自己认识的女人在一起,那是两个星期前
的一场舞会,他和潘美娜一起跳舞,他甚至还落得轻松呢!
他内心有个微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因为你已经想和潘美娜斩断情丝了,可是对辛艾雪……这两天朝夕相处之后,已经感到他的生命中少不了她,他决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她那么不尊重,也不会再亵玩她,但却忍不住要吃醋。
无可否认,听到辛艾雪快乐的笑声,魏伯特愈来愈恼火,他以前从没有类似
的经验。辛艾雪是个女人,不是吗?几乎每个女人都费尽心思想擒住他,可是这
个辛艾雪,竟然不想得到他?
伯特努力放松自己,并一再告诉自己,发现问题没关系,反正在适当时机果
断地处理就是。现在,在他的生日宴他该好好享受宴客的欢愉。
他又朝艾雪那儿瞥了一眼,看到艾雪正对艾嘉德绽出最迷人的笑靥。伯特内
心有一个微小的声音,轻声问自己——你真能放松自己吗?
*** *** *** ***
午餐结束后,宾客纷纷散去自由活动。晚上八点是正式晚餐,晚餐过后将在
楼上舞厅举行舞会。现在这一段时间有些客人到楼上卧房去休息,有的去骑马,
有的只在楼下花园和客厅里闲聊。
艾嘉德建议艾雪到室外走走,她也同意了。两个人就在美丽花园的碎石道上
漫步,道路两旁种有黄杨木和紫杉,两人随意聊着肯特郡美好的天气,还有公爵
府的绿树浓荫,?紫嫣红的美丽花园。但是艾雪发觉,这位俊雅的贵族邀自己到
花园散步,并不是对肯特郡的天气或公爵府的花园有兴趣,而是对自己有兴趣。
她经常抬眼看着他,只见嘉德那双绿眼睛闪着快活的亮光。显然,这位伦利
夫伯爵是一位非常体贴的绅士。她很感激他,知道他是个好伴侣,但却不会为他
动情。
这时,艾雪听到林园掩映后面有人语声,不久潘美娜和卢得士侯爵走了过来。侯爵朝他俩微笑打招呼。
有一位神色严肃的年轻女士,正和一名年轻人谈论文化的盛衰。嘉德在艾雪
耳畔低语:「这位是古玛蕊小姐,她父亲古威廉,是位社会哲学家。」
「噢。」艾雪点点头。
「还有,她也是着名诗人雪莱的红粉知己。」
「喔!」她记起伯特曾和她提起他和诗人雪莱时有往来。雪莱除以诗文闻名
之外,也是个……哲学家。正在寻思之际,听到郝丽莎的声音叫道:「伯特,我
还在想,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只见伯特沿着小径朝他们一群人走来。郝丽莎忙赶上挽着他的手臂。
「雪莱!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不知道!」伯特说。
「我们在路上吃饭,所以来迟了,没赶上你那「腐败的午宴」。此刻正在你「刻意修饰的庭园」观赏。」
听他的口气,又是「腐败的午宴」,又是「刻意修饰的庭院」,就知道他是
个改革派。这位离经叛道的名士,怎么会和这群最有权势的贵族结交为友呢?
「雪莱,我知道你是唯美主义者,欣赏毫无雕琢斧凿的自然美。这点,留着
以后再争辩吧!现在,容我来介绍。见过我的未婚妻吗……」
伯特为大家互相介绍,嘉德和雪莱是旧识,当伯特介绍辛艾雪时,她朝着诗
人和他的女友古玛蕊小姐礼貌地微笑。在雪莱讚赏的注视下,她羞得双颊绯红。
他凝视她好几秒钟,口里喃喃地说:「真迷人……真可爱!」
潘美娜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郝丽莎说:「刚才见到你,还没机会
告诉你,你这身衣服真美。」她从头到脚打量着郝丽莎那一身镶着蕾丝花边,配
着同色披肩粉蓝色丝料衣裙。「可惜,才不过下午哩!打扮得未免太隆重了些,
是不是?」说着爆出清脆刺耳的笑声。「我好傻,你当然比我们聪明得多,早已
准备了更漂亮的衣服等晚宴的时候亮相。」
郝丽莎灰色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僵硬地挽着伯特的手臂。「潘美娜,
晚宴时我当然会换衣服。」她还击说。「楼上我私人房间里,多得是漂亮的衣服。」她眯起眼睛睨视着这位有一头蜜金色头发的女郎。「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好几个星期了——正在准备我和公爵的婚礼。」她说完仰起脸,朝伯特甜甜一笑。
艾雪这才感受到这两个女人的剑拔弩张,方才吃中饭的时候,潘美娜异常沉
默,并不像嘉德所想像的那样让艾雪难堪,只不过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她。现在才
知道,原来她一直压抑着怒气,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候发泄。
「这么说,你终於还是要结婚了?」雪莱对伯特说。「我看,你将来不可避
免地会深陷在婚姻的桎梏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郝丽莎很愤慨地质问道。
「是啊!雪莱,我想听你阐释一番。」伯特加了一句,颇感兴趣地对着雪莱
笑。
「公爵大人,简单地说,早期的婚姻制度,是男人藉婚姻的风俗来宣佈他们
是某个女人的拥有者。在人类文明的早期社会或某些乡下地方,女人被男人当作
财产,因为女人是有用的,也会为男人带来快乐。就像牛羊一样,女人是男人的
财富,也可防止别的男子觊觎;并且,还有法律的保障,这个女人所生的子女,
必然是这男人的子嗣。现在时代进步,婚姻也和过去不尽相同……可是本质上还
是没有太大的改变,是不是?」他说完朝伯特和郝丽莎笑了笑。
原先就已经一肚子火的郝丽莎,听完雪莱冗长的解释之后,怒得几乎要毛发
竖立。「我认为你有权发表你的演说,但是我相信,只有单身汉才会发这样的议
论。」
「噢!你错了!」古玛蕊这时开口说话了。「雪莱在三年前就结过婚了!」
「什么?」郝丽莎嚷了起来。「可是——可是你还是古小姐啊!」
古玛蕊大笑。「雪莱结过婚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是他的妻子并不是我,
我只是他的情妇。」
丽莎顿时惊白了脸。有好一阵子,众人都沉默着,望着她慢慢瞭解这突来的
新闻,最后她终於挺直背脊说:「原……原来是……是这样的。」
深感惊愕的不只是丽莎,艾雪也感到很困惑。
她思想保守,不如雪莱和玛蕊那么前卫,可是她发现自己却很喜欢他俩的个性。不只是他们对理想主义的热情,还有他们对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而且还能勇往直前。可是,他俩的作为和她从小的观念有太大的不同,这使她感到很不安。
虽然她从小在「汉普登宫」长大,但自小杜嫂教导她的传统观念,深植在她心中。雪莱和古玛蕊的作风和想法委实大大地震撼了她,他俩竟敢落落大方地当众宣佈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是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对这种事,她自己会怎么想,恐怕还得花一段时间去思量。
「我看过你去年发表的诗篇,」嘉德说。「你文笔辛辣,不只指谪婚姻制度,还斥责君主专制、贵族政治、宗教和战争。」
「他还挞伐经济剥削,」伯特加了一句,好脾气地笑了笑。「只怕他这种激
烈言论,会使英国知识份子都感染成危险的急进派。」
「可是你到爱尔兰却没有做这些急进的抨击。」嘉德笑着说。「你认为爱尔
兰能挣脱天主教的束缚和英国的控制吗?」
艾雪的母亲是爱尔兰天主教徒,但艾雪的父亲却以英国国教来教养他们兄妹。不过,她仍然强烈地感觉自己的爱尔兰血统。
现在,这位言论极具耸动性的诗人雪莱,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好奇地问:「
你认为爱尔兰有希望吗?」
「虽然不至於像美国独立那么好,但比法国有希望。」他并不惊讶一个女人
会问政治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呢?」艾雪问。「或许,在英军的镇压之下,爱尔兰人会产
生更大的反抗力。」
「太好了,我们又有一位爱思考的女性了!」雪莱快活地喝采着。「玛蕊,
下次我们一定要邀请这位小姐到我们那儿去。她和你一样,既美丽又聪慧。」
郝丽莎不但厌烦雪莱,更受不了潘美娜和辛艾雪在场给她的压力,她眯起那
双灰眸看着艾雪。「辛小姐,我倒没有想到你对政治也有兴趣,你真是令雪莱先
生着迷啊!公爵府的女主人,你还玩真的呀?玩够没有?如果还没玩够,何不现
在就告退,到处去巡巡看看?」
艾雪想不到郝丽莎竟然说出这么不礼貌的话来,有些手足无措,她努力不把
郝丽莎的话放在心上,只惭愧自己愚昧,竟以为自己能在这些见多识广的贵族面
前发表言论,郝丽莎的话,紮得她心头一痛。她咬咬下唇,忍住泪水,和大家道
别,喃喃地对郝丽莎说:「是的。」然后一转身,迅速走向小径。
嘉德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郝丽莎一阵子,才大步朝艾雪的背影走去。
「艾雪,等一等!」他叫道。「我送你回去。」
当他走了之后,许多人都以责难的眼光看着郝丽莎,最后潘美娜打破了沉默。
「噢,我亲爱的,你做得很好。」她讽刺地说。「我们可以看出,未来的公
爵夫人教养是多么的好。你的优越感实在太可怕了!」潘美娜提起裙子,旋身走
开,也往小径走去。
伯特看着潘美娜绿色的衣裙消失之后,心情相当激动。任何人只要仔细看,
就可以注意到他脸上肌肉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冷得像冰一
样。
一时之间,脑海中转过好几个念头。他鄙夷郝丽莎对他所爱的女人——辛艾
雪所做的一切,他也开始怀疑像郝丽莎这样一个自小受尽保护,温室里长大的花
朵,适合当他的妻子吗?他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女人?至於他那个情妇潘美娜的行
为,伯特已经肯定难以容忍。事实上,对於她的虚伪卑鄙和狡猾阴险,他早有心
理准备。
而对辛艾雪,心里却有一股醋意。他眼睁睁地看着嘉德护送受到伤害的艾雪
离去,心中确信最该送她回去的应该是自己。在这时候,艾雪最需要他温言软语
的安慰——而不是艾嘉德。
他还是艾雪法定的保护人呢!怎可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而她呢?刚
才她对着嘉德,还用一双春水盈盈的眼眸看着嘉德,好令他恼火,他几乎要发作
了,可是他总不能在自己家里当众出丑吧!过去,他的心从未因女人而如此扰攘
不安。天啊!这回他竟然几乎不能忍受!
伯特环视在场诸人一眼,最后,目光停在郝丽莎身上。
「亲爱的,」伯特非常温和地说。「你似乎很热中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索
性……我也走了,让你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去扮演吧!雪莱……卢得士侯爵,」他
喃喃说道,不顾郝丽莎惊得目瞪口呆。「还有玛蕊……待会儿大厅见!好吗?」
他朝郝丽莎随便点个头。这位雷梵斯公爵成了几分钟内第四个走向小径离开
的人。
*** *** *** ***
「嘉德,我真的没事,谢谢你的关怀。这种不礼貌的场面我已经不是第一次
碰到了。」
「不礼貌?」嘉德惊呼。「艾雪,这岂只是不礼貌?简直是恶劣!我相信当
场听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这么想。」
「至少,」艾雪歎了一口气。「我没资格做什么,也没有计划要做什么,我
现在只想自己静一静。对不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嘉德歎了一口气,他们已走到厨房门口,艾雪准备进去。她说得够明白了,
嘉德只有转身,回到大厅或其他宾客聚集的地方。
「好吧!我的小公主,」嘉德说。「如果你真想静一静,我会告退。」
「不要替我担心,我很好。」艾雪微笑着。「我正打算到厨房看看菜准备得
怎样了——这也是我当女主人的职责。」
嘉德微笑,和她握手鞠躬、亲吻她的面颊道别。「待会儿见,公主。」他喃
喃地说着转身朝前厅走去。
他走了之后,艾雪匆匆推开厨房门,悄悄溜了进去。
这不是大厨房,而是做乳酪的地方。这间房间大约有十二呎平方,做了许多
架子,一直高到天花板,架子上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罐子。屋角处,有一个搅拌
牛奶提炼奶油的木制老机器,旁边是一张小工作桌,桌上放着汤杓、网杓、漏斗
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全是铜制品,每样都擦得晶亮。房间各个角落都收拾得纤
尘不染,艾雪不禁微微一笑,巴太太打理厨房的工夫实在是没话可说。
突然,艾雪注意到房间里阴暗的一角发出声音,那是丝裙窸窣的声音,显然
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房间里面。
「噢……天啊!」一个温和、战栗的声音叫道。「我还以为这儿没有人呢。」
循着声音来源望过去,艾雪看到一个圆圆胖胖的矮小老太太,身上穿一袭鸽
灰色的衣裙,衣服虽颇讲究,式样却像十八世纪,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正望向她。
「您好,」艾雪说。「抱歉我惊扰了你,我不是有意的。」
「这些奶油,你看,」那名老妇人说。「我就是喜欢这些奶油。在家里,他
……他们都不让我吃。」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眨了眨,朝厨房外探了一下。「你…
…你不会禁止我吧?」老妇人的目光望向艾雪。
艾雪垂下眼看到老妇人手上沾着奶油,可怜的双手还在颤抖,圆胖的脸上仍
沾着奶油,嘴边还有一圈奶油鬍子。
艾雪微笑着摇摇头。「你希望我不说,我就不说。」她上前一步,伸出双手
放在老太太的肩膀上。「我是辛艾雪,是公爵大人雇用的女主人,他是我的保护
者。」
「哦……哦……辛小姐……对啦,我听过你,是大卫告诉我的。」突然她睁
大眼睛。「噢,我亲爱的,你一定要离开这儿——马上离开!他们决不会答应让
你待下来的,你该知道,」她又偷偷地看了厨房门口一眼。「要是被他们看到就
糟了……我知道她最会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谁?」
「你该知道,丽莎一点也不喜欢你,而且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亮了一
下,又变得混沌了。
「丽莎?」艾雪惊呼道。「我……懂了。噢!可是夫人……我甚至还不知道
您是谁。」
「我……呃!对了,我真是老糊涂,我是郝珍恩夫人。可是你可以叫我珍恩,每个人都叫我珍恩——」
「原来是郝老夫人,那么你一定是丽莎的祖母喽?」
老妇人的脸上含糊一笑。「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她喃喃地说。
艾雪深感疑惑,正想再问,厨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暗处走了
过来。
「原来你在这儿,珍恩。」魏梅瑞惊呼道。「我该想得到你一定会溜到这儿
来。现在你跟我来,或者我该强迫你——」她锐利的蓝眼珠这时看着艾雪。「你
究竟在这儿干什么?」
「哦!我只是——」
魏梅瑞对艾雪说:「你的女仆一直在找你,我建议你最好去找她。」梅瑞转
头对郝珍恩说:「至於你,我看你该午睡啦!不要再到处乱跑,这样偷偷摸摸地
吃东西,真没面子!」
魏梅瑞要夺去那老妇人手上的一团奶油,老妇人急着转过身,把那团奶油急
忙塞进口里,还害怕地偷瞄着魏梅瑞。
「噢!不!」魏梅瑞瞪着郝珍恩。「你这蠢东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厉声啐骂吓坏了郝珍恩,她胆怯地垂下头,喃喃地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该好好约束自己,别忘得那么快。」她说着就把那个身躯矮
小、脑筋迟钝的老妇人带走了。艾雪同情地看着那鸽灰色的身影消失。
*** *** *** ***
巴克坐在一幢筑於他家故址上的破旧小屋里。他手上拿着一张黄色的信笺,
心情起伏地读着这封信,手指还微微颤抖着。他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老
人。
「吉米,」他说。「我上回来的时候,玛丽怎么没告诉我这儿有一封信?」
老人看着他的妻子,她正坐在窗边纺纱。「她并不知道,」老人说的也是实
情。「那位女士只交给我,要我私下保存,然后当面交给你。」
巴克笑了,施吉米做事负责,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五月时,他曾回肯特郡,
适巧吉米去探望卧病的哥哥,因此他只和吉米的老妻玛丽聊了聊。好在第二回造
访时,吉米正好在家。
巴克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五英镑放在桌上。「我非常感谢你,
吉米。」
「你不用这么做,上回你给我们的已经太多了,玛丽告诉我——」
「收下吧!」巴克说。「这不算什么,多年前,你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而
且还传达消息——」他扬扬手里握的那封信。「这封信对我比黄金还珍贵,老朋
友,请收下我的谢意,我还想邀你今晚去乡村酒店喝两杯。」
吉米瞄了老妻一眼。这时,一直坐在窝边纺纱没停下手的老妇人,这才看了
看这位年轻人并笑了笑,然后又继续纺纱。
「我也该走了。」他站了起来,走向小屋唯一的一扇门。「我会在雷梵斯公
爵府住上几天,如果要找我,我就在那儿。这张纸上有我在伦敦和美国的地址…
…好,别送,再见了,我的朋友,非常谢谢你。」
走出小屋,巴克上了马,再看他老家的残址一眼——这个小时候曾经度过无
数快乐时光的地方。他掉转马头,朝雷梵斯公爵府前去,也才开始让兴奋的泪水
夺眶而出——艾雪还活着!他一直就感觉到她逃出了那场火灾,仍然活在人间,
现在果真证实了这个感觉没有错。下一步,就是寻找艾雪。
他缓缓地策马前行,拭去脸颊上湿漉漉的泪痕后,伸手再掏出揣在口袋里的
信。很快地,他展开那黄色的羊皮纸,再一次看着信中的内容。
我亲爱的巴克:
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送达你手中,在那场火灾两个月后,我夫家的人告诉
我,你工作的那艘船一直没有消息,而且谣传遇到暴风雨,全部的人都罹难了。
我这趟再度返回英国,从好几位好友口中探知,你搭的并非谣传中罹难的那一艘。
我说再度返回英国,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回到我所生长的土地。对我而言,这趟回来是非常危险的。我说危险,并不是指欧洲的混乱,也不是指我曾帮你们家做过自由贸易。我帮忙纯粹是为了报答府上对我的善心,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怎会知道那么多有关我儿子的事情。我所说的危险,非关时局,只是感到有股邪恶之气一直朝我逼近。若你问我怎么知道,我很难言喻——巴克,这只是我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我能确定自己在呼吸那般真实!
那场火的确夺去你父母的性命,我和你妹妹以及你妹妹的保母慕德一起从火
窟中逃了出来。那一夜,我正巧在小艾雪的房间里,因为她看到一匹心爱的红棕
小马被虐待,心中很难过,那天晚上一直在做恶梦,所以我唱摇篮曲哄着她睡觉。小艾雪的房间和其他房间隔得很远,所以在大火烧到之前,我们还有时间仓皇逃生。但我们刚逃出来,整幢房子就被烈焰吞噬了,全然没有希望进屋救人。
马厩离主屋有一段距离,当时我拔下好几只戒指,塞给慕德,催她带着艾雪
快到马厩,骑马带你妹妹到安全的地方去。看着慕德带孩子离开的那一刹那,想
不到就是最后一眼了。
巴克,如果你收到此信,请到伦敦去找你妹妹,我知道慕德带着你妹妹去伦
敦了,因为慕德有一个妹妹住在伦敦,她一定投奔到她妹妹那儿去了。
你知道到哪儿可以找到我,我深切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妹妹。我的丈夫,你也
知道他是个有钱人,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我们竭诚愿意,以报答府上多年来
对我的恩情。
——你亲爱的朋友玛丽
读完这封信时,巴克的手都软了。玛丽……以前的魏玛丽。他很清楚她的故
事,她是一位义大利亲王和英国歌剧女高音的女儿。她父亲死后,遗留了一大笔
丰厚的财产给她们母女,她就随着思乡情切的母亲返回英国居住。这时她邂逅了
魏德华,伯特的父亲,然后不顾公爵魏约翰的反对,两人结了婚,生下魏家的继
承人——伯特。过了几年,她的命运发生很大的变化,她曾把这悲剧告诉巴克的
父母,后来,巴克的父母再把这事告诉巴克。
他们说,有人在阴谋陷害玛丽,制造假证据,诬指她在外面有了情人,这消
息传到公爵的耳朵里不到一周,他就把她逐出了公爵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
既没有机会解释,更没有办法报复,就这样被赶上船,送回义大利故居,然后再
通知她必须和魏德华离婚。儿子当然归父亲,而且规定不准他们母子再见面。
后来的事情巴克很清楚,魏德华又结了婚,几年之后,他和第二任妻子以及
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孩子死于车祸。不久伯特就被送往海上,巴克就是那时认识
他的,两个人同样做着船舱小廝的工作。
当他下船回家以后,有一天他和他的父母都很惊异家中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
访客,这女人叫魏玛丽,就是伯特的母亲。他们不只惊异,简直是惊骇。那一晚,她用煤渣把脸抹成炭黑色,穿着一身义大利水手的衣服,陪她来的人正是施吉米。
那晚挽着施吉米出现在辛家的魏玛丽,虽经过乔装改扮,仍流露着贵族气质。当时她已经嫁给一位富裕的义大利丈夫,因为禁不住思子心切,才要求她丈夫透过种种关系,把她本人「走私」到英国来。
知道她不幸的际遇,辛家夫妇很愿意帮助她,留她暂时住在他们家。他们家
和魏家也算得上是邻居,但老公爵个性孤僻,还有他那个双胞胎妹妹,个性孤独,又心肠阴毒,因此鲜少来往。
和她同来的施吉米正在帮辛家做走私生意。当时英国的货物税太重,合法做
生意的商人在重税之下已经没什么盈余来维持一个够水准的生活,因而从合法转
入非法,造成走私猖獗,走私网遍及英国沿海至内陆,货品包括茶叶、肥皂、香
料、烟草、白兰地、衣料,价格倒是大众化,全都是抢手货,一下子就被抢购一
空。辛家夫妇在本地人的游说之下,也投资参加了这种美其名叫「自由贸易」的
走私生意。而巴克下船之后,也加入了这一行业。
巴克发誓保守秘密,因为玛丽深怕惊扰伯特,尤其怕老公爵知道。她只是梦
想有一天还能和儿子见面,只要知道伯特一切都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玛丽的悲剧,也是魏家的悲剧。奸人作梗,使得母子睽违这么多年……在那
么多年以前,会是谁狠心暗中作手脚,使玛丽一直蒙受不白之冤呢?
最令他高兴的,就是得知艾雪还活着。今晚,先到伯特家安顿下来,明天就
可以好好地着手寻找——他一定要找到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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